黃仁偉:從“國際政治”到“全球政治”:9·11三周年斷想
發(fā)布時間:2020-05-22 來源: 日記大全 點擊:
“9·11”事件的歷史影響究竟如何評估?在許多歷史學家看來,它可與珍珠港事件相提并論。因為它們都導致了大國的國際行為準則發(fā)生根本變化;
國際力量的對比和構成發(fā)生根本變化;
世界歷史的進程發(fā)生了根本變化。然而,筆者認為,上述觀點僅止于一種描述性的歷史判斷,并沒有區(qū)別“9·11”事件和珍珠港事件的時代背景,沒有區(qū)別二者之間的行為主體,沒有區(qū)別事件產生的根本動因。我們需要從世界政治經濟的內在發(fā)展邏輯上來判斷這個事件的本質和影響力。
新趨勢之一:“國際政治”讓位“全球政治”
“9·11”作為歷史的分水嶺,區(qū)分了20世紀的國際政治和21世紀的全球政治。20世紀的兩次世界大戰(zhàn)和一次冷戰(zhàn),主要是在強國之間發(fā)生或展開的。即使是小國之間的局部戰(zhàn)爭,背后也都有大國的影響。因此,“國際政治”是名副其實的“Inter-National”,即“國家之間的政治”。在這個基礎上,形成了國家間的聯(lián)盟以至軍事集團。在很大程度上,國際組織仍然是國家間政治的繼續(xù),所謂“現實主義”的國際政治哲學,也是反映這種國家間力量對比結構,并且為強權乃至霸權服務的。美國作為世界霸權國家,把這種國際政治哲學推到了極致。在一定意義上可以說,20世紀現實主義理論和美國霸權主義是同步發(fā)展的。
然而,“9·11”事件把這個時代劃上了分號。美國面臨的主要威脅不再是某個特定的大國強國,或是某些大國組成的軍事集團,而是沒有國界、沒有傳統(tǒng)軍事機器的全球恐怖主義網絡。美國賴以遏制傳統(tǒng)對手的盟國體系在新的威脅面前難以保持一致。以巨大的軍事實力為基礎實施打擊力量的戰(zhàn)爭機器,無法完成反恐戰(zhàn)爭的戰(zhàn)略目標。換言之,20世紀美國運用嫻熟的現實主義理論在新的全球政治環(huán)境中越來越難以施展其法力。
新趨勢之二:傳媒影響力迅速上升
盡管如此,全球政治中出現了一系列新的因素、新的現象,非常值得關注。例如,國際傳媒力量對世界政治的影響力迅速上升,它們在瞬息之間把“9·11”現場實況傳播到全球各個角落;
把美軍在監(jiān)獄中虐待戰(zhàn)俘的圖像反復播放,以至美國作為“伊拉克人民解放者”的形象喪失殆盡;
半島電視臺的信息幾乎成為“基地”組織網絡的信號中心,全世界關注它的程度超過了美國有線電視網(CNN)。正是高度發(fā)達的全球網絡和媒體使國際恐怖主義的信號獲得了無數倍放大,使之對世界政治經濟產生以往難以想象的震撼。
同樣,各種非政府組織(NGO)也可以借助于媒體造成自己獨有的影響力,使全球政治不再是國家主體的壟斷行為,非政府組織由來已久,但是“9·11”以后呈現特別活躍的狀態(tài)。伊拉克戰(zhàn)爭前后,世界上各種和平組織多次發(fā)動全球范圍同時舉行的反戰(zhàn)反美游行,規(guī)模大到數百萬甚至上千萬人,對美國決策者構成的壓力遠遠超過各國政府的批評。
可以預測,全球化的非政府組織將對傳統(tǒng)的國際組織如聯(lián)合國體系構成挑戰(zhàn),迫使聯(lián)合國組織加快改革步伐。以主權國家為主體的國際組織和以非政府組織為主體的國際組織,將形成相互對立又相互補充的世界政治現象。
新趨勢之三:國內政治全球化
與上述兩個現象相關的另一個現象,就是在“9·11”后迅速擴大的國內政治全球化。其中特別明顯的就是歐洲各國的下層社會反美情緒形成對歐洲決策層的普遍持久壓力,這種壓力進而成為美歐關系疏遠甚至緊張的重要原因。德國、法國領導人在伊拉克戰(zhàn)爭前后堅持不與美國合作的立場,在很大程度上是國內選舉政治的需要。英國、意大利領導人雖然追隨美國,成為“自愿者聯(lián)盟”的重要伙伴,但是他們在國內政治中陷入空前孤立的境地。至于馬德里爆炸事件根本改變了西班牙的大選結果,可以說是國際恐怖主義“顛覆”親美政權的“杰作”。
我們甚至可以在阿拉伯——伊斯蘭國家中發(fā)現驚人相似的國內政治全球化現象,許多試圖幫助美國的伊斯蘭國家政府在國內都面臨著嚴峻的政治社會危機。這種國內政治全球化的現象大概可以看作世界政治時代的普遍趨勢。
“9·11”:美國失大于得
上述以及其他種種世界政治的新趨勢,直接或間接地證明“9·11”事件加速了國際政治向全球政治的轉變過程。于是,“9·11”事件的主要受害者恰恰又是世界上最強大的霸權國家,而且在這個時間節(jié)點上掌握美國決策權的是一批新保守主義的代表人物。他們不僅無法適應新的全球政治環(huán)境,而且大大強化其傳統(tǒng)的現實主義思維定式,實行單邊主義甚至“新帝國主義”的戰(zhàn)略取向。這就進一步激化了美國同阿拉伯世界的矛盾,同歐洲舊盟國的矛盾,同國際組織和多邊機制的矛盾,同國際輿論和人心向背的矛盾。
不可否認,美國借反恐戰(zhàn)爭之機,也獲得了相當大的地緣戰(zhàn)略利益。但是同它在新的世界政治環(huán)境中領導優(yōu)勢的削弱相比,同它的現實主義政治哲學失勢相比,同它在國際社會的認同度大幅下降相比,這種所得實在是小于所失。
“9·11”事件對于我們重新認識21世紀的世界是不可多得的。及早地、盡可能全面地評估這個事件的內在規(guī)律,對于形成中國的新戰(zhàn)略思維是極為必要的。
作者為上海社會科學院副院長、研究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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