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與不朽問題研究
發(fā)布時間:2020-05-20 來源: 美文摘抄 點擊:
時間: 2001年9月14日上午10:00-11:30
地點: 一教207
主講人簡介:
顧彬, Wolfgang Kubin, 德國波恩大學(xué)漢學(xué)系主任.
1945年生于德國策勒(Celle)。1966年在明斯特大學(xué)學(xué)習神學(xué),1968-1973年改讀漢學(xué),兼修德國語言文學(xué)、哲學(xué)和日本學(xué)。1973年在波鴻大學(xué)獲博士學(xué)位。1974-1975年在北京語言學(xué)院學(xué)習。1981年在柏林自由大學(xué)通過論文答辯,獲得漢學(xué)教授資格。1985年為波恩大學(xué)東方語言系中文教授。
現(xiàn)職:
波恩大學(xué)東方語言系中文專業(yè)主任、教授。
漢學(xué)代表作:
博士論文:研究杜牧的抒情詩;
教授論文是已經(jīng)譯成中文的《中國人的自然觀》
目前研究:
主編《袖珍漢學(xué)》(Mini-Sinoca),主持多卷本《魯迅選集》的翻譯工作,正在寫作九卷本《中國文學(xué)史》。
講座內(nèi)容:
首先我要感謝北大給我這樣的機會。昨天我在清華大學(xué)做了四個小時的報告,今天感到很累,有什么疏漏的地方請大家原諒。今天我給大家講的是有關(guān)死亡的問題,可是在座的都是年輕人,大家都不會想死,都準備活下去,那么我為什么還要給大家講死亡問題呢?
我很早就開始思考死亡的問題,大概在我六七歲的時候吧。這可能與德國的過去有關(guān),我從小就看到我們父輩所做的壞事,我很吃驚。它還可能和維也納有關(guān),維也納好像是死亡的首都。我媽媽是維也納人,所以我可以算半個奧地利人。我姨媽九十二歲時老說一句話:“我為什么不能死?”維也納有很多墓地,它的中心墓地是全歐洲第二大的。在那里走上一天你也走不出來。我很喜歡到墓地去,那兒有許多名人的墓。有些人取笑我說:“你該死了,你不會生活了!钡覅s告訴他們,墓地也是一種文化,還是歷史、宗教。我喜歡看猶太人的墓,這些墓并沒有受什么破壞。面對德國的過去、德國的罪,我認為德國文化是死亡文化。瓦格納的歌劇里就充滿了這種死亡氣息。
基于以上原因,我從小就對死亡問題感興趣。對現(xiàn)代人來說,死亡是一個非常大的問題。在這里我想介紹一下死亡的歷史。也許有人會問:“死亡怎么還有歷史?”但是我們對死亡的態(tài)度是有歷史的。
死亡在古代是積極的、正確的。18世紀以后死亡就成了個人的、錯誤的了。20世紀以后(主要是指1945年二戰(zhàn)結(jié)束之后),死亡是匿名的、無名的。早期的死亡是美麗的,現(xiàn)在不是了,F(xiàn)代人根本不敢面對死亡問題。
今天我要從西方角度介紹兩個思想家,一位是德國哲學(xué)家Pieper Josef,另一位是Aries。
先說Pieper Josef。這個哲學(xué)家一百歲時才死去,九十二歲還在大學(xué)當教授。我希望我九十二歲時還能來北大做講座。因為他是天主教的,所以中國很少有人注意到他。我自己雖然是新教的,但我很喜歡天主教的哲學(xué)家。他有一本書叫《死亡和不朽》,,這本書改變了我對死亡的看法,看了他的書我感覺自己對死亡問題思考得太簡單了。
古希臘哲學(xué)家說搞哲學(xué)就是學(xué)習怎么死。雖然大家都知道人人都得死,但經(jīng)驗卻不是這樣。我們總是只能看到別人的死,卻看不到自己的死。在德國有關(guān)死亡有很多說法,比如“死亡是一種睡覺”;
“死亡是睡覺的弟弟”;
“死亡是永恒的晚上”;
“死亡是永久的休息”等等,在德國和中國一樣也把死亡看作是“歸去”。
一般來說,我們都希望自己壽終,這是美麗的死。但是思想開放的哲學(xué)家認為“死亡是睡覺的弟弟”是欺騙自己的說法,他們認為死亡與自己無關(guān)。他們的這種觀點和中國的孔子頗有些相似,孔子說“未知生焉知死”。我們連怎么過日子都不知道又怎么能知道死亡呢?古希臘哲學(xué)家認為生活完之后不可能是一個人的結(jié)束。像柏拉圖、蘇格拉底都認為人死后靈魂能離開身體。歐洲中世紀基督教也有這種看法,比如托馬斯•阿圭那,他也說“人死后靈魂會離開他的身體!膘`魂把身體看作是一種工具,所以重要的不是身體而是靈魂。靈魂在拉丁文里叫anima,它決定一個人的價值存在。拉丁文里說“紡車停了,紡織工人沒死,他的靈魂走了。”
《圣經(jīng)》里說“沒有什么不朽的東西”,所以無論是《新約》還是中世紀的哲學(xué)家都不談人會有什么不朽的靈魂。一個人不只是靈魂,靈魂在沒有離開身體之前才能生活,靈魂離開身體之后人就不再是一個person了,所以是上帝在幫我們做人。當代闡釋學(xué)說上帝死了,人就是上帝,人在別人面前才能做人。闡釋學(xué)的解釋是靈魂離開身體后就變成了anima separata,所以我們已沒有與上帝相似的地方,因此每個人都有上帝性的成分。Pieper認為人死后身體、靈魂都死了,靈魂離開身體后完全不存在。“我們應(yīng)該高興,我們會完全滅毀!
在中世紀死亡是一種懲罰,因為人有原罪所以上帝要懲罰我們。如果我們死亡我們就滅毀,那么所有的罪也跟我們一起滅毀了。所以死亡是一種解放。對托馬斯•阿圭那來說死亡是正常的,但也是懲罰,因為我們老想離開上帝走自己的路。上帝在《舊約》中問:“Adam,你在哪里?”我們都知道上帝是全能的,他不用問就應(yīng)該知道Adam在哪里。這個問題的背景是:你知道你自己在哪兒嗎?因為你已經(jīng)離開了我。如果我們承認死亡是一種懲罰,我們會樂意死;
如果我們一直離開上帝我們就會永恒地死亡。托馬斯說如果我們承認死亡是一種懲罰,那么我們就會復(fù)活,身體和靈魂都會回來。
李白說我們的生活是一種旅游,我們老在路上。但是死亡會使我們的旅游停止。Pieper認為死亡是有意識的,“無論你早死或者晚死,你的死都是有意識的行動!彼J為死亡是自由的,有意識的,死亡時人才會知道他是誰。歐洲有位神學(xué)家叫Thiellicve,有人問他在干什么,他說“我在準備死”。這不是說他要自殺,而是知道有一天他會死,他知道死是個人的。
希臘字母的順序是從Alpha 到Omege,Alpha是生,Omege是死,但是Omege并不是結(jié)束,而是開始。人死后會開始新的生活。Pieper說死后有一天上帝會召集我們。我們會復(fù)活,變成新的人。
我們再說Aries。他有一本書叫《死亡的歷史》,里面寫了五種死亡的典范,有些我認為很有意思,有些則太可怕了。
第一個典范是:中世紀人的死亡,一般來說,都是集體的而不是個人的。共同體希望控制死亡的權(quán)利。所以一個家庭成員死亡時應(yīng)舉行告別活動。他不會隨便死,他有一種預(yù)感,在床上時就開始準備。有一種sign告訴他將死,所以他召集全家人做準備,他也許會把他好的經(jīng)驗告訴大家,也許會提醒家人將來該怎么辦。他死之后全體送他去墳?zāi),這就是所謂“美麗的死”。
現(xiàn)在很多人都是一個人死去的,他不知道自己將死,也沒有別人給他送葬。給一個例子:我有一個朋友突然死了,他埋在一個地方,可他卻根本不要我們知道他埋在什么地方。我們歐洲人喜歡到墓地去送花,可他卻不讓我們和他“講話”,我認為這種死是可怕的。
中世紀的死亡是公開的,他在彼岸休息。在古希臘和古羅馬人們認為死人是不干凈的,但基督教在歐洲流行之后,也就是5-18世紀,死人都是安放在教堂里的。文藝復(fù)興開始、科學(xué)發(fā)展以后,學(xué)者、大夫說這種埋葬方法對活人不合理,會導(dǎo)致傳染病。所以18世紀以后城市管理人員不允許在教堂埋葬死人。于是人們就在郊區(qū)建起大規(guī)模的公墓,這里很健康很干凈,這也使得我們對死亡有一個很好的態(tài)度。
現(xiàn)在公墓在歐洲已經(jīng)成為一種文化。新的墳?zāi)箍朔嗽瓉斫烫脙?nèi)外的問題,人們不再聞到尸體腐爛后的怪味,也不用擔心什么黑死病。從18世紀開始,公墓有兩種:一種跟博物館一樣,藝術(shù)水平很高,幾乎所有的墓碑上都有哲學(xué)性、宗教性的銘文;
另一種類似山水自然公園,美國的公墓多是這一類型的。
18世紀開始,健康問題提出來了,公墓變成智慧的學(xué)校、文化性的機構(gòu)、思考覺悟的地方和宗教哲學(xué)的學(xué)校。8世紀到20世紀去公墓散步是很時髦的,人們可以在那里得到安慰、回答和對生活的了解。
“死亡都是別人的死亡”是什么意思?18世紀以后歐洲人開始個人的生活,不再是共同體。所以上帝死了好像并不怎么可怕,我最愛的人死了才真正讓人感到可怕。我最愛的人死了之后我不知道怎么活下去,我希望他回來。所以說18世紀以后死亡是一個我最愛的人的死亡。但死之后我還可以這么愛他,所以死亡是美麗的。這樣死亡就被美學(xué)化了。從那時開始,歐洲人認為死亡是一種睡覺,我們相信有一天我們能和最愛的人見面,所以去公墓不是可怕的事。我們可以準備和最愛的人再見。
下面再介紹Aries提出的另幾個死亡的典范。
我們前面說過最開始死亡是公開的,集體的,而不是個人的。但隨著社會的發(fā)展到11、12世紀之后產(chǎn)生財產(chǎn)和富人,這些人開始考慮死亡之后的事情。他們希望死后有人紀念他們,說他們的好話。所以這些人就開始寫遺囑,或者捐贈錢,或者進行彌撒。這樣一個人死后就會被別人紀念了。個人的死也影響到個人的埋葬方法,人死后不能遮蓋他的臉(現(xiàn)在德國農(nóng)村還如此),還要求尸體不能被別人看見,要放入棺材。
在一個后現(xiàn)代化的社會,“惡”已經(jīng)不存在了,地獄沒有了,原罪也沒有了,我們應(yīng)該有力量面對死。我原來有四個孩子,1983年我九歲的兒子死了,我那時有很多朋友,但是兒子死后他們都拒絕和我見面。所以我認為我們應(yīng)該探討死亡哲學(xu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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