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歸傳統儒家理想 儒家把什么視為最高的道德理想
發(fā)布時間:2020-03-12 來源: 美文摘抄 點擊:
“中國的統一都從北方開始” 時代周報:中國傳統是文史不分家。你原來喜歡文學,在馬來亞大學念到第四年時才專修歷史,用歷史眼光看現實世界有什么新的思考?
王賡武:馬來亞大學是英國人的歷史教法,教西方到亞洲的歷史。大概是從1498年、葡萄牙人到印度開始,這時期的中西早期貿易關系也發(fā)生了新的變化,一直持續(xù)到殖民地帝國主義。歷史學家對英國怎么發(fā)展貿易關系,西方怎么到北美、南美去、怎么到亞洲來比較感興趣,但是亞洲的反應如何,研究的人則很少。當然有中國學者注意到中國問題,但是其他亞洲人沒有太注意。亞洲為什么會讓西方侵犯得那么深?怎么會有這么多的地方被占據?像印度,人口這么多,卻讓幾萬英國人控制了一兩百年。當我回到馬來亞大學念書的時候,中國解放了,整個亞洲反帝國主義、反殖民地主義氣氛很濃。我們在念書的時候,學生之間整天討論,帝國主義的尾聲是怎么回事?他們不愿意走,但遲早要走,最后逼得英國也沒有辦法:印度獨立了。我們在殖民地生活過,所以,獨立之后要怎么樣建國?這變成一個很有意思的問題。
我本來的興趣還是在中國、尤其是辛亥革命以后的歷史:為什么中國會分裂得這么厲害,要打幾十年內戰(zhàn)才能統一?那時馬來亞有馬來亞共產黨,馬共的大多數領導都是華人。中國共產黨勝利了,整個東南亞到處都有共產黨,很興奮。英國殖民地政府跟馬來亞的上層階級很擔心,因為英屬馬來亞華人人口當時占40%,如果連新加坡在內的話,差不多是50%,所以他們就緊張了,這事就更復雜了:不僅是反殖民地、反帝國主義,包括將來建一個什么樣的國家?由哪些人來建立新國家?牽扯到意識形態(tài)和各種政黨問題。我念歷史跟當時的政治多多少少有些關系。
時代周報:馬來亞大學畢業(yè)以后,你為什么到倫敦大學留學?
王賡武:我還是希望搞學術。我的很多同學都當官去了,我沒什么興趣,我對留在大學工作感興趣。老師們也鼓勵我申請獎學金,申請到了,就到英國去讀中國歷史,根本就準備走學術的路。我的碩士論文寫南海貿易,后來博士論文寫五代。
時代周報:你研究唐宋之間的歷史跟清末民初的歷史,覺得有很多相似的地方?
王賡武:我并不敢說相似,總之,好像是同一個問題,也就是《三國演義》開始的那一句“天下大勢,分久必合,合久必分”。為什么會分?分了之后為什么又會統一起來?中國幾千年來都有這個問題。清朝垮掉之后,分裂得多厲害!政治、經濟的犧牲都很大,一直到1949年解放。老實說,當時解放了,我非常高興,認為是好事―華僑之間不一定都同意這個看法。我年輕時根本沒有什么黨派背景,我認為中國統一是好事,解放了是好事。但是怎么個統一法?唐朝是了不起的大帝國,那么容易就分裂了,藩鎮(zhèn)爭權很厲害,犧牲了一百多年;到五代十國,宋朝是怎么統一的?這個問題對我來講很有意思,我想了解一下,所以我寫五代。后來我不寫十國,因為題目太大,我要集中講北方的歷史。其實我的興趣還是在南方,我對北方一點都不了解,所以下了不少功夫去了解北方的情況。我注意到,整個中國歷史的統一都是從北方開始的,南方打不下北方,每次都是北方把南方統一起來。三國以后,兩晉、五胡亂華,后來到隋唐,都是從北方統一過去的。到了宋朝,南方沒辦法,結果還是被蒙古從北方打過來。明朝可以說是從南方打上去的,但也不一定對,因為明朝是從淮河那一帶打上去的,淮河到底還是南北之間的一段,很特殊。滿洲也是從北方打過來的。毛澤東還是要到北方去打勝仗,從北方、延安、東三省打到北京,最后統一中國。
“中國人移民是不得已的”
時代周報:你在香港大學任校長十年,又在新加坡十五年,香港與新加坡有沒有可比性?
王賡武:可以比較,也有很大區(qū)別。兩者都是英國殖民地政府留下來的制度和政策。大的區(qū)別就是,香港可以說是純粹的華人地方,純粹的廣府話世界,上海人也好,潮州人也好,到了香港一定要說廣府話。新加坡很雜,雖然3/4是華人,但福建、潮州、廣州、客家各有勢力范圍。再加上印度人很多、馬來人很多,文化、歷史、宗教、語言都不同,所以很復雜,跟香港完全不同。而且,香港基本上是中國的地方,沒有人能夠否定,回歸是很自然的問題。新加坡絕對不是中國人的地方,這是一個特殊的地方。
從另外一個角度看,尤其是1965年,新加坡一點準備都沒有,忽然變成了一個獨立國家,李光耀這一批人很不簡單。新加坡差不多99%的人都是移民后裔,沒有一個真正的本土人,這個國家跟亞洲所有國家都不同。一個這么小的國家,如何在很復雜的東南亞中間生存,這是新加坡的問題。新加坡沒有資源,卻是貿易中心、海港,是英國軍隊的大本營,是整個亞太區(qū)英國的大本營,它的位置很重要。
時代周報:近數十年,你用功最深的是海外華人史研究。之前中國人都是因為在國內沒辦法生存才到南洋來的?
王賡武:中國人沒有“移民”概念。移民是不得已的,都是戰(zhàn)爭、水災這些災難造成的,是很可怕的事情。中國人來南洋都不能算是移民,倒可以說是難民。有些是朝代改換的難民,像元朝打下宋朝,有些人就出來了。華人在東南亞,是自宋朝開始活躍的。五代時候,因為中國分裂了,南漢的經濟力量靠外貿,福建人、廣東人就朝南洋發(fā)展,那都不是移民,是不得已做生意。有些則是逃犯,犯了法逃掉了,不敢回去了,是逃民。中國政府方面,明朝也好清朝也好,都有海禁。中國民間方面,出國是一種不孝不忠的行為,儒家思想都是要留在家里的,“父母在,不遠行”。對皇帝來講,跑到外面去的一些人代表外國跟中國做生意,那是不忠。所以,一般的中國人是不愿意出去的,而且出去了之后再回來很麻煩,因為中國的政策是出去了算犯法。
另外還有一個移民的概念,比如明朝時,跟隨鄭成功戰(zhàn)敗了的那些人到了臺灣,或者到了呂宋、越南、馬來亞;還有清朝時,太平天國被打敗了之后逃出來的那些人。
時代周報:從1965年到現在,新加坡從一個不太起眼的地方變成了亞洲四小龍之一,這種崛起有什么秘訣?
王賡武:秘術很多,當然跟本地堅決的政治組織、行政方面的能力有很大關系。李光耀手下那批人是很能干的,下決心要把這個國家搞好。本來新加坡為了參入大馬費了很大功夫,為了爭取新加坡部分的主權,辛苦了多年,后來被排除出去很危險,所以危機感非常強。另外一方面,冷戰(zhàn)對新加坡是有幫助的,兩個超級大國爭權的時候,新加坡站在美國這一方。站在這一方對新加坡的港口地位、貿易網絡發(fā)展非常重要。
時代周報:新加坡擁有多元民族,像華人、馬來亞人、印度人啊,但相對顯得比較和諧。
王賡武:最初新加坡也鬧過民族沖突。1950年代是馬來人跟英國人、白種人之間的矛盾,也牽涉到其他民族;1960年代是馬來人跟華人之間的沖突,死了不少人;華人之間也有矛盾。這些經驗教訓,使得新加坡政府在建國之后采取了相當嚴格的政策,有些敏感的題目不允許自由發(fā)揮,所以很多人罵新加坡不民主、不自由,罵得有道理。新加坡新聞界的報道不能夠隨便講話,控制得很嚴格。只能談好的,和諧的,不能講別的。另外,新加坡用各種方法不讓任何民族聚集在同一個地方,盡量使各民族能夠混合在一起住。“組屋政策”就是盡量地使每個組屋都有多元民族,當時反對的人很多,但是后來也行得通了,現在大家都習慣了。
中國人的天下觀
時代周報:現在很多人在討論“中國模式”,新加坡人有沒有討論過“新加坡模式”?
王賡武:這點新加坡還是比較謙虛的,不敢說有什么模式,因為它不能作為任何人的模式,中國反而可以成為一個模式。新加坡是社會工程,工程里什么都有計劃、有控制,不能隨便任意地去放松,所以這個政策不是大家可以學的,也是不好學的。
時代周報:你在馬來亞、中國內地、澳大利亞、中國香港、新加坡都生活過,現在觀念里,國家的觀念重要嗎?
王賡武:我本來從小有一個很深的國家概念,我的國家是中國。后來在外國工作,入了外國籍,我對國家的看法就松懈了一點。
中國人的天下觀有長久的歷史,但是中國人的天下觀一直在演變,理由可以說是被外族侵犯了多次。從五胡亂華到南北朝,經歷了鮮卑、拓跋族的南下,北朝根本就是一個外族,連隋唐的祖先都是外族。唐朝就更明顯了,唐朝的貴族都是外族,被同化了,接受了一種新的文化。以文化為主體,接受了這種文化,就可以成為這個主體,是同一個天下。但說起天下,中國人之間也有不同的看法。真正虔誠地信仰佛教的人,他的天下在印度,在佛出生的地方,西天是他們的天下。到現在為止,你到印度去旅行,在佛教圣地里會看到日本人、韓國人、中國人、斯里蘭卡人,信佛的人都去拜圣。所以,中國的天下概念復雜了,有兩層,一層是中國傳統的儒家的天下,有政治意義的;一層是宗教意義的,尤其是儒、佛、道三教融合起來的概念。
在唐朝,外族人可以自由出入,入漢或者不入漢都可以。到宋朝就不同,宋朝不停地打仗,不停地敗于契丹、女真還有越南,慢慢地,宋朝的天下概念縮小了,變得越來越是儒家的世界。所以,那時候的新儒家就是宋朝的理學。到了張載、程頤、程顥、朱熹,他們那套東西變成了中華民族的核心文化。等宋朝又被元朝打敗,更不得了,根本沒有民族了,干脆成了蒙古人的世紀,差不多有一百年。在那種情況下,民族的概念漸漸形成。朱元璋打蒙古的時候已經有一種民族性的概念,蒙古是外族,把他們趕走了,大家都很愿意。把蒙古趕走以后,明朝有民族性,這個民族性還是比較寬大的,容忍各種民族,但以儒家的思想天下為主,把朱熹的那一套作為明朝的指導思想―當然后來還有王陽明,不過主導思想還是儒家。清朝借用儒家這套東西,康熙皇帝就是講一大套儒家的思想:滿漢都是一家人,這樣漢人的士大夫階級就很滿意了,可以跟滿人一起工作了。天下觀就一直限制著這種民族概念,不讓它完全地發(fā)揮,等于上層是天下觀,下層是民族觀。到了現代,像孫中山這種民族主義是新觀念,孫中山跟章炳麟之間談的民族不同,章炳麟是傳統的反滿,孫中山帶了外國的概念。孫中山知道中國的社會不同,但他在反清的情況之下,要把民族主義和反清的概念結合起來才有號召力。孫中山后來接受了清朝的口號,就是五族共和。但如果要變成一個民族、一個語言、一個宗教,中國要怎么走這條路?只有中國自己可以解決這個問題,要聽別人的處理方法則一定出毛病,因為西方的概念不同,美國是移民社會,都是外來人,中國不是如此,所以不能學美國。
所以我覺得西方狹隘的民族概念是危險的,國家和民族合在一起非常危險。中國現在的很多詞匯都是借用西方的,翻譯來的,中國傳統里沒有民族這個詞匯和概念;氐絺鹘y,如何用天下概念、家庭概念建立一種很健全的政權,如何能夠維持和平及和諧社會,這些都是儒家的理想。我認為不要把這個拋棄掉,應該考慮怎么在這種傳統之下去建立一個新的想法,適用中國這個復雜的社會,同時也能夠和全球的其他社會合作、共存。
感謝梁其姿教授的熱情幫助
實習生林曉霞對本文亦有貢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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