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逸舟,魏柳南:30年外交締造了怎樣的中國形象
發(fā)布時間:2020-06-12 來源: 幽默笑話 點擊:
如果說美國在世界上扮演著發(fā)動機的角色,中國則應當主動成為世界的一只“錨”,在世界出現(xiàn)問題的時候,承擔一個穩(wěn)定局面的角色
外交學在人類的學問中被稱為“生死之學”,縱橫家蘇秦就說過,“安民之本,在于擇交”。一個國家的外交抉擇常關乎國之興衰乃至存亡。外交如果運用得當,則一個小國也可以“四兩撥千斤”,合縱連橫,在大國間獲得生存之機,甚或游刃有余。而若一個大國強國不善于駕馭自己的力量,擴張無度,外交失當,也可能引致衰亡。
中國的外交,自改革開放以來,變化的軌跡清晰可見---由內向而外向,由被動應對到主動“出擊”,漸漸展露出大國氣象。而從根本上說,中國的外交服務于改革大局,為國內建設保駕護航是第一使命。
30年的積累,中國實力初成。如何合理適度地運用這一力量,是今后外交的重大課題。這也關乎進一步改革的大局。
由“造反派”到“建設者”
《瞭望東方周刊》:你在新著中說,我國外交30年變遷中的一個核心脈絡是,中國由一個毛澤東時代的“造反派”轉變成了國際社會的“建設者”,這種變化是怎樣一步一步發(fā)生的?這當中有沒有一些標志性事件?
王逸舟:30年是一個從量變到質變的漸變過程。我比較看重1997年亞洲金融危機在中國外交中的位置。在此之前,中國和東南亞國家的關系曾經一度劍拔弩張,我們對國際事務的關注度和興趣也不大。但是在這次金融危機中,中國對東南亞國家施以援手,這對我國形象在東南亞的轉變幫助很大。可以說這是中國扮演“建設者”角色、發(fā)揮負責任大國作用進程當中里程碑式的轉折點,或曰分水嶺。
《瞭望東方周刊》:為什么變化在這個時候突然發(fā)生了,背后的推力是什么?
王逸舟:我覺得一開始我們是出于一種直覺。泰銖嚴重貶值,泰國很多國民在國王的號召之下捐出自己的金銀首飾;
韓國等國家的資產也在短期內蒸發(fā)。這些都是我們的鄰國,所謂唇亡齒寒,為了防止這種寒風蔓延到中國,我們出手相助?墒菦]想到效果出人意料地好,中國威脅論,以前在東南亞叫得很兇,在那以后,這種聲音明顯減少。
于是這引起了我們更大的思考---原來鄰國的安全也是我們自己的安全,中國應當更有意識地去做,去幫助鄰國。
《瞭望東方周刊》:1997年以后呢,變化如何?
王逸舟:有一些外交人士說,2004年到2006年,也是一個轉折點。這個時候,中國經濟實力全面增強,在外交上,我們從過去國際援助的接受者,轉變?yōu)橐粋更有力的捐助者、輸出國,并且越來越多地參與到全球性的治理當中,如非洲問題、難民問題等。
上世紀80年代,我們的基本哲學是追求溫飽,無暇他顧。90年代前期,世界意識仍然不是很強,只是剛萌芽。9 0年代中期后,溫飽解決了,中國也從埋頭苦干到抬起頭來,視野更開闊,開始注意自身的形象。到了新世紀,這種變化更加明顯,從不自覺到自覺,從周邊到全球,我們開始思考自己能做點什么。
不知道你有沒有注意到,十七大報告講得非常有意思,“實現(xiàn)既通過維護世界和平發(fā)展自己、又通過自身發(fā)展維護世界和平的和平發(fā)展”,這表明,今天世界發(fā)展到了這個程度,中國的發(fā)展和世界的和平穩(wěn)定是息息相關的。這就有了捆綁或融入的意識。這是一個建設者的話語。比照90年代前期,那時候我們還經常說“一枝獨秀”。
魏柳南:我可以談點直觀的印象。80年代到90年代,中國的外交官給人的印象是有一點“怕”,不大出大使館,比如在歐洲跟我們的交往很少,F(xiàn)在這方面已經改變很多,比較開放。這也從側面體現(xiàn)了中國與世界的關系的確更加緊密了。
增加國際公共品提供
《瞭望東方周刊》:但是現(xiàn)在看來,西方國家對中國的建設者身份仍然將信將疑。
王逸舟:的確,世界上還流行各種各樣的中國威脅論。這里邊需要區(qū)分對待。針對中國的“軍事威脅論”,只要我們不采取軍事行動、不打仗,在臺灣問題上釋放出善意,我想是能夠慢慢化解的。
但針對中國的“經濟威脅論”就很復雜。中國經濟越發(fā)展,在世界經濟中的比重越高,外部擔憂越是上升。道理很簡單,因為你占據(jù)世界能源、資源的比例就越大。這和“軍事威脅論”不同,前一個是做一些事情就可以改善,這個方面可能做得越多,外部擔憂越大。
中國現(xiàn)在是“樹未大,先招風”。如果我們是1.3億人或者1300萬人,可能西方看我們反而是欣賞的眼光。但因為我們人口基數(shù)太大,加上獨特的文化,不一樣的文明和政治體制,就讓西方抱著很大的猜忌來看我們。
《瞭望東方周刊》:在這樣的背景下,有什么辦法使我們的建設者身份更加具有可信度?
王逸舟:第一是要向世界提供更多公共產品,這是有戰(zhàn)略意義的。北歐有的國家已經把GDP的千分之七八用于國際援助。
《瞭望東方周刊》:近幾年我們提供的國際援助,比如對于非洲的債務減免等已經做了很多。你認為還不夠?
王逸舟:對國際援助要做具體區(qū)分。我們目前提供的國家援助更多的是戰(zhàn)略性的輸出,也就是與我國的利益是有關聯(lián)的。前幾天,在一個論壇上,一位外國人跟我說:“你們現(xiàn)在的外援是在增長,但錢都扔到哪里去啦?非洲、中東地區(qū),那些資源最豐富的地方。”當然,經濟利益是必須要的,中國人不能不現(xiàn)實。但是我的意思是在不影響國內建設的同時,盡可能拿出一部分錢,用于比較純粹的與本國利益非直接相關的國際公共利益。當提供的國際公共產品份額達到一定程度的時候,中國才有可能成為一個充滿慈善目光和全球責任感的風范大國。而這從長遠來說也是有利于國家利益的。
中國應學會與國際NGO打交道
《瞭望東方周刊》:除了公共產品,你還有什么建議?
王逸舟:我想說的第二點是,在這個重要的新時期,中國外交有一個非常重要的方面需要提升自己的水平---學會面對NGO等國際上不同的社會組織。
我認為,世界實際上是由三界構成的,三足鼎立。第一界是經濟界---跨國公司、各國經貿部門等。中國是經濟全球化最大的受益者,在這方面可以說是一個弄潮兒,技藝嫻熟。第二界是政治界---安全、戰(zhàn)爭、政府交往等等,這方面中國人也正在逐步適應,中國日益成為政治界中的一個重要角色,甚至在往中心靠攏。
第三界是社會界---國際社會的不同團體。這個界別五花八門,有專門保護瀕臨物種的,有同性戀團體,還有令我也感到十分新鮮的比如專門反對建大壩的團體等等。
他們發(fā)出的聲音中,有些可能讓我們不快。但是我們習慣于統(tǒng)統(tǒng)將他們歸入反對中國政府之列,從政治角度做出判斷,認為是給中國設套,讓中國人蒙羞,阻礙中國發(fā)展。事實上,國際社會在不斷分層化,但是我們的外交官卻無法和他們對話?梢哉f在第三界中,中國還是個新人,還要花很多時間去適應。要實現(xiàn)和諧世界,我們不光要在政府中、在商人中交朋友,也需要第三界的朋友。
魏柳南:中國政府在對外溝通的方式上的確需要更講究技巧。這里邊有些是文化問題,不是政治問題。比如現(xiàn)在中國政府把一些概念直接翻成外文,如“小康社會”,對中國人來講很明確,但是直接翻譯成法文,法國人就覺得這是個很奇怪的詞語!昂推结绕稹币彩侨绱,沒有文化、歷史的背景,無法了解。
另一方面,溝通方式不能過于簡單?偟膩碚f,我認為到現(xiàn)在為止中國對西方還沒找到很好的溝通的方法。
我對非洲比較了解。我看到,在處理與非洲的關系中,中國外交同樣存在類似的問題。中國人雖然在非洲投入很多,但是可能并沒有真正了解非洲的文化和歷史,所以也沒有形成非常有效的溝通。而非洲國家以前是西方的殖民地,不少領導人都曾在西方留學,他們跟西方溝通非常習慣。曾有非洲人士告訴我,10年前中國的東西非常便宜,但現(xiàn)在價錢越來越高,如果中國與歐洲國家的價錢只差20%的話,他還是更愿意與歐洲合作。
但現(xiàn)在中國的企業(yè)不了解這一點,以為只要有錢,投資就可以了。中國應該尋求一種新的溝通的戰(zhàn)略,真正去了解非洲。
姚明是中國外交的榜樣
《瞭望東方周刊》:具體如何操作,有沒有一些做得很好的例子?
王逸舟:我覺得有兩個人做得非常好。一個是姚明。姚明在我心目中是一個真正的風范大國民。首先,他強大,不受威脅。他很自信,但不是那種井底之蛙無知的張狂,他的自信建立在出色的球技和對世界籃壇技術、趨勢的熟練掌握上。
姚明還富有同情心,同情弱者。比如汶川地震后他在NBA發(fā)起募捐。他甚至反對吃魚翅,反對對瀕臨物種的屠殺。同時他善于親近他人,很會微笑,很禮貌,善于去溝通。不像有些NBA球星,強大但是對別人不屑一顧。
中國外交需要姚明這種自信,不被外界牽著走,但又非常了解世界,并善于與世界溝通。
另外一個榜樣是駐英大使傅瑩女士。給我印象最深的是在奧運火炬?zhèn)鬟f風波之后,她與西方公眾、媒體的溝通,用一種非常坦誠的方式,用一種娓娓道來的語言,而不是說教,非常親切,但又一點都沒有喪失尊嚴。
她重視大人物,也關注小人物;
知道外交辭令,也知道普通人熟悉的說法,比方說善于講故事等等。而且她很有書卷氣。中國人應當發(fā)揮東方文化的魅力,需要在未來打造一個有長久歷史和文化積淀的形象。
魏柳南:中國前駐法國大使吳建民在法國很有名氣。他的特點是比較謙虛,但同時對法國文化非常了解,并善于溝通。因此,他也受到法國人歡迎。
“錨”的角色更適合中國
《瞭望東方周刊》:隨著中國的日益強大,尤其是此次金融危機席卷全球之際,國內外都有一種聲音,希望中國能夠挑頭,建立某些新秩序。未來我們如何定位自己在世界上的角色?
王逸舟:我的主張,如果說美國在世界上扮演著發(fā)動機的角色,中國則應當主動地去成為世界的一只“錨”,在世界出現(xiàn)問題的時候,成為一個穩(wěn)定局面的角色。
就眼下的金融危機來說,的確考驗中國的外交。有些國家說美元不管用了,要搞另外一個體系,我認為這是一定失敗的。我們國內也有這樣的情緒。中國千萬不能干這種事,不能有極端的民族主義。而是應該采取國際協(xié)調路線,以做好自己的事情為前提,適當?shù)刈鲆恍┝λ芗暗呐Α?/p>
在這方面,歐盟就值得我們學習。一方面他們批評,為什么華爾街造成了麻煩?到底哪里出了問題?誰讓我的資產被侵蝕了?另一方面,他們并不落井下石。這種態(tài)度很值得我們學習。我們不能要么默不作聲、小心謹慎,要么就痛打落水狗。
以中國的實力,在未來一段時間內,我們還是要盡量努力避免把自己置于聚光燈下,先把自身的麻煩處理好,把國內議事日程上該解決的問題解決掉,在此基礎上再談穩(wěn)健、有序的國際改造問題。鄧小平在國際格局動蕩時刻所說的“冷靜觀察、沉著應對、韜光養(yǎng)晦、有所作為”的格言依然有效。不要急著當頭,一個穩(wěn)固的“錨”的角色更適合中國。
但是,當好“錨”并不容易,它要求你自身非常堅固。這里邊有一個潛臺詞,中國需要不斷進行國內改革,包括政治改革,唯此才能在國際上扮演更重要的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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