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勒曼走了， 而且是非正常死亡，時間過了這么久了，腦海里一直回憶他給我的印象。不寫一篇小文，于他于我似乎很難交代。莫勒曼與我只有一面之緣，他任經(jīng)濟(jì)部長的時候，我大學(xué)的教授帶我們?nèi)ゲǘ鲄⒃L，莫勒曼接待過我們，吃飯時因為我是唯一的外國人，而且是中國人，引起他的注意，他 舍得花一點時間與我閑聊。談話中得知，他任外交官時，曾多次去過大陸、臺灣、香港和新加坡，對儒家的企業(yè)管理思想和華人的敬業(yè)精神十分欣賞。九十年代初任部長的莫勒曼溫文爾雅，風(fēng)度翩翩，給我的印象是，說話出口成章，富有邏輯性，而且有分寸，點到為止，沒有半句羅嗦，反應(yīng)能力特別強，對于棘手場合應(yīng)變自如。

　　后來的莫勒曼，變得我越來越看不懂，因為我不敢說，越來越不理解，其實，我與他只一面之交情，沒有資格和能力理解他。但是，十幾年來我一直十分關(guān)注莫勒曼，第一是因為與他有這一面之緣，第二是因為我傾向德國自民黨，覺得自民黨的稅務(wù)政策比較合理，照顧和鼓勵中小業(yè)主。

　　莫勒曼的每一個動作，都牽涉到新聞媒體，是德國在新聞媒體曝光頻率最高的政治家之一。為了一個遠(yuǎn)房表弟推銷購物車而做推銷廣告，結(jié)果自己丟了副總理兼經(jīng)濟(jì)部長的職務(wù)，那時，我極度為他惋惜。

如果沒有那場風(fēng)波，按照九十年代的發(fā)展趨勢，莫勒曼如日中天，接替科爾任聯(lián)邦總理是十分看好的人選之一。事與愿違， 莫勒曼的政治前程被栽于那輛購物車。盡管如此，莫勒曼還是自甘寂寞，慢慢地耕耘了一段時間，在 2000年，莫勒曼領(lǐng)導(dǎo)北威州的自民黨，殺出一條血路，重返州議會， 全國自民黨 對之好評如潮。后來我寫了一篇《莫勒曼的歡笑》。再后來的莫勒曼，他朋友、他的政敵越來越不理解他，他一連串地出擊、出招，令人無法招架，給我的印象是，新世紀(jì)的莫勒曼首先是一個調(diào)皮的小孩，到后來越來越變成一個“壞蛋”。再后來的莫勒曼則越走越遠(yuǎn)，越陷越深，甚至被懷疑逃稅漏稅，與阿拉伯世界的人鬼混，做黑暗交易，真的惹出很多麻煩，德國檢察院下令調(diào)查，等等等等。

　　同情阿拉伯人也好，仇恨猶太人也好，現(xiàn)在莫勒曼死了，可是我們卻蓋棺不能定論。

　　他的恩師、德國前外交部長根舍在政治上一手提攜莫勒曼，獲知莫勒曼去世，感到極度悲痛。根舍對莫勒曼的評價是：一個難得的多才政治動物，他最大的敵人就是他自己。我想，根舍對莫勒曼的評價最中肯。

　　1993年，莫勒曼從政治懸崖上跌倒后，又是根舍暗地幫助他，使他重新振作起來，莫勒曼自我偷偷地制訂了計劃，決心從哪里跌倒就從哪里爬起來，企圖東山再起�？梢赃@么說，莫勒曼是德國政界的一塊大磁鐵，他不但善于利用媒體，其實他本身就是媒體最有用的產(chǎn)品，媒體的用料。

　　有人說，莫勒曼是政治上的“醉客”或者“毒棍”，我認(rèn)為，這些話有些過份，但是它似乎有一定的道理。一個酒鬼，天天需要酒喝，如果沒有酒，他神經(jīng)錯亂，所以酒鬼的言行就是亂來。一個吸毒者，一旦上癮，沒有毒品補充，他甚至?xí)�失去知覺，有些所為當(dāng)然荒唐，甚至有生命危險。莫勒曼是一個政治動物，他需要政治，一旦離開政治，他就活得沒勁。但是，我不 同意把莫勒曼比喻成政治上的酒鬼，他沒有頹廢到這種程度。我承認(rèn)，莫勒曼需要政治，而且，政治也需要莫勒曼。

　　盡管如此，不論莫勒曼是自殺、他殺，還是意外事故喪命，套用根舍的話，那就是，對莫勒曼的非正常死亡最大的責(zé)任是莫勒曼自己。

　　我突然想起卡夫卡的《變形記》，主人翁格雷格爾是保險推銷商，人到中年，由于家庭所迫，不堪生活壓力，一天起床突然發(fā)現(xiàn)自己變成一甲蟲，后來，人見人恨，連自己的家人都厭惡他。

　　人生太順利或生活壓力超負(fù)荷，皆非好事。三十歲不到就能進(jìn)入國會當(dāng)議員的莫勒曼，一路東風(fēng)，1993年遇挫折后，為了他東山再起的計劃，不擇手段，使得變形的莫勒曼說的話不是原樣莫勒曼的話，做的事不是原樣莫勒曼的事，思想不是原樣莫勒曼的思想。終于，變形的莫勒曼擊敗了原樣的莫勒曼，一跳進(jìn)入非正常死亡。

我哭老莫。

　　人到中年亂抓狂。

老莫， 人生不可能永遠(yuǎn)風(fēng)光。

　　東山再起的計劃是莫勒曼自己給自己的壓力，使得自己最后變成一 只甲蟲。

　　在天有靈，老莫可知，放得下是人生一大藝術(shù)，真正做到放得下，更是人生最大的藝術(shù)。

　　寫于2003年6月，修改于2007年12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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