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巖松 改革者還是守成者
發(fā)布時間:2020-04-11 來源: 幽默笑話 點擊:
他有表達的銳氣,對體制持有自省,更多扮演了電視新聞改革推動者的角色。跟體制關系很近,同時也希望還能在體制內(nèi)保持自我。然而,有時候妥協(xié)到底是換來空間的必須,或是放棄努力的托詞,恐怕連當事人自己都未必知道
呼嘯聚義
1989這一年,白巖松剛剛畢業(yè),在京郊周口店鄉(xiāng)的簡單住所里,他和同事認真算過一筆賬:要用多長時間才能買得起一臺21英寸的彩電。
當時流行的牡丹牌21英寸平面直角彩電被認為是電視中的極品,價格為2600元,而白巖松當時的工資還不到100元,按照他們當時的算法,即使省吃儉用,每個月存上20元錢,一年存240元,大約需要11年的時間,也就是2000年才能把那臺彩電搬回家。
當然,他并沒有等到11年后才用上電視機。事實上,僅僅在這場聚會的3年多后,他就到了中央電視臺工作,機緣巧合,他和一批同事一起推動了一場電視行業(yè)的改革試驗,而再后來,他也成為了電視時代一個重要的主角。白巖松感慨,“生命,這個巨大的萬花筒!
2007年7月4日中午兩點,陽光正好。
順著中央電視臺的西門一直向南,穿過幾百米樹蔭,就在胡同邊上見到一座三層小樓,新聞評論部的人管這叫“南院”,評論部的很多欄目組都在這辦公。
因為晚上有直播,白巖松早早到了,一身便裝,挎著包,在辦公室門口和人說話。
樓里面,墻上的大型顯示器閃爍著一周以來各個欄目的收視率情況,而角落里張貼著這個季度的獲獎節(jié)目名單和員工工作量統(tǒng)計。乍一看,完全是一副考核嚴明、效率至上的企業(yè)做派。然而,你也能在入門處的紅色牌匾上看到,“近期召開黨員大會”,“某某編導申請入黨”以及“批準某某編導轉(zhuǎn)正”的字樣,隱隱透露了這個單位的機關氣息。
從1993年2月,白巖松到中央電視臺干兼職開始,這個龐大的機構就一直處在從純粹的機關單位逐漸向一個事業(yè)機構轉(zhuǎn)型的過程中。在那個時候,早間節(jié)目《東方時空》的創(chuàng)辦,算是中國電視行業(yè)改革的一塊試驗田。
那時鄧小平剛結(jié)束南巡不久,全國上下充滿改革的熱情,中央電視臺也在醞釀著一場變革,時間定在黨的十四大以后。考慮到一個泱泱大國的國家電視臺并沒有早間節(jié)目,而且早間節(jié)目影響力小可以降低風險,這場改革從早間節(jié)目開始。在此之前的三十多年,中央電視臺是每天上午8:00才與觀眾見面。
正在《中國廣播報》工作的白巖松有一天接到師兄崔永元的電話,“小白,我有個同學在電視臺要辦一個新的節(jié)目,你過去幫幫忙怎么樣?”小白立刻答應,完全沒有意識到這將是徹底改變自己命運的一個決定。
最初,他“干的是不用拋頭露面的策劃”,有一天制片人時間勸他出鏡,他很有顧慮,時間說,“你怕什么,節(jié)目早上7:00播,誰看你啊?”估計是出于對早間節(jié)目沒有人看的放心,他走上了屏幕,再也沒有離開。那一年,他25歲,還帶著搖滾青年的氣息,在此前的一年,他剛剛寫完一本名為《動蕩節(jié)拍――中國流行音樂現(xiàn)狀》的書。
按照制片人時間的回憶,讓白巖松當主持,主要是出于對之前一板一眼的播音腔的強烈反感,他希望在這檔早晨七點鐘播出的節(jié)目中啟用有個性的主持人,以讓觀眾“耳目一新”。時間一直在尋求電視上的紀實語言,嘗試還原“世界的本來”,白巖松恰好成為了這種嘗試的載體,要求是――按自己的風格說話。
1993年5月1日,《東方時空》播出,幾段開場白之后就是白巖松主持的《東方之子》,處于改革熱情中的領導們誰也沒有對這個“不一樣”的主持人表示異議,這給了時間信心,“之后我才起用了崔永元和王志等主持人”,時間在接受本刊記者的采訪時說。
“這批新的主持人,是中國的第一批新聞節(jié)目主持人,在此之前是趙忠祥和倪萍的綜藝節(jié)目的天下。”中國傳媒大學播音主持學院吳郁教授說。
一個新的電視時代的到來,為白巖松等一批新的主持人鋪平了成功之路。多年之后,白巖松回憶起這個階段,還感到幸運!拔覀兙褪请娨暸_體制改革的受益者。如果說《東方時空》那個時候沒有實行改革,我就會留在中央人民廣播電臺,水均益在新華社,方宏進還在深圳大學教書,偶爾來北京電視客串,而崔永元在中央臺的《午間半小時》!
那是延安
《東方時空》開播的時候,整個欄目組僅有三十多人,擺在面前的最大問題是,人才不足。于是,《東方時空》張開雙手,面向臺外和社會招聘人才,許多年輕的理想主義者應聲而來,他們隱隱覺得新一輪的新聞改革試驗將會在這里展開,《東方時空》成了他們心中的延安。
“94、95年每年都有好幾千人來面試,但之后就沒有看到這樣的場景了,”《東方時空》時空連線的現(xiàn)任制片人劉愛民回憶說。這個階段為中央電視臺電視新聞的發(fā)展積累了大量的精英,多年之后人們還是把這個時候加入《東方時空》的人稱為“黃金一代”。
創(chuàng)業(yè)者們最早在一個不足20平米的臨時辦公室里展開自己的事業(yè),其中有時間負責的《東方之子》,王堅平負責的《音樂時空》,張海潮負責的《焦點時刻》,以及輾轉(zhuǎn)落到陳虻身上的《生活空間》。
經(jīng)過若干次的搬遷,《東方之子》工作組最后穩(wěn)定在六里橋一幢居民樓的半地下室里,那套房子有七八個房間,住著近20個人,白巖松是其中唯一結(jié)了婚的。一個除夕,白巖松和太太張羅了一桌子菜,等下半夜加班的同事歸來,一批流浪北京的人有“相依為命”之感。當時的制片人時間回憶,盡管之后辦公室又屢經(jīng)搬遷,但小白夫婦的張羅,倒成為了保留節(jié)目。
創(chuàng)業(yè)期的組織一片民主作風。因為大家都是臨時工,對待遇不滿,但工作上則更多是齊心協(xié)力。當時的臺長楊偉光對孫玉勝說:“給你兩項政策,一是經(jīng)費包干;二是節(jié)目你把關,要變‘新華體’為‘中新體’。”雖然這些都是口頭表達,但孫玉勝已經(jīng)能感受到臺里的改革決心以及前所未有的支持力度。
十年后,孫玉勝寫書總結(jié),這一場改革的根本就是“改變了電視的語態(tài)”,降低了說話的口氣,嘗試一種新的敘述方式,人們從一貫嚴肅刻板的屏幕上,看到了民間話語的鮮活、幽默,看到了沖突的故事和人物的命運。
這種轉(zhuǎn)變,具體表現(xiàn)在主持人身上,要求他們“更像是鄰家的兄弟,像一個朋友,以聊天拉家常的方式說話”,這批沒有經(jīng)歷正規(guī)播音腔訓練的主持人反而得了好處,他們不再扮演一個讀稿件的“傳聲筒”。其中,除了白巖松來自《中國廣播報》,《東方之子》中胡健、劉爽等主持人也都是報社的編輯記者。過去的采訪經(jīng)驗讓他們可能以記者報道的形式在現(xiàn)場完成節(jié)目,畢竟“現(xiàn)場”才是電視的本質(zhì)。
后來,《東方時空》干脆開辟了一個叫做《面對面》的主持人言論板塊,讓主持人用個性化語言對一天中的某件大事進行3、4分鐘的評論,很多觀眾也是這個 時候開始記住了白巖松、敬一丹、水均益、方宏進等一大批標志性的主持人。
為了確保這些欄目和主持人成功的運作,《東方時空》還試驗了制片人制、主持人制和第二用工制度,財政包干制度也曾經(jīng)在這里得到試驗。
那是個意氣風發(fā)的時代。在節(jié)目開播9年之后的年終聯(lián)歡會上,新聞評論部自編自演了一個節(jié)目來紀念這個時期,節(jié)目用了一種非常夸張而且興奮的方式表達對特殊年代的懷念。
在孫玉勝看來,這場改革不僅改變了中國人早晨不看電視的習慣,也重新檢討了電視與觀眾的關系。他不由得感慨,“十年之計在于晨”。因為這次自上而下的改革,東方時空這個被標注上了新聞改革符號的欄目引領了一場向電視的本質(zhì)靠近的過程。在90年代初,這樣的改革力度是讓人吃驚的,當時中國媒體還沒有蘇醒過來,即使后來一紙風行的《南方周末》,當時也只是一份街邊小報。
在《東方時空》的基礎上,1993年12月新聞評論部成立,1994年4月《焦點訪談》開播,1996年《新聞調(diào)查》和《實話實說》創(chuàng)辦,一直到2003年新聞頻道開播。而在這些節(jié)目上,經(jīng)?梢钥吹桨讕r松,比如《新聞調(diào)查》第一期節(jié)目《宏志班》,出境記者就是白巖松。
娛樂時代的到來
毫無疑問,在相當長的時間里,《東方時空》以及屏幕前的白巖松都扮演了一個電視改革者的角色。但娛樂化時代呼嘯而來,而一個嚴肅的新聞時代并沒有得到發(fā)展,相比于湖南衛(wèi)視那些娛樂主持人,白巖松顯得有些刻板了,有人開始說他老了,甚至,還有人說他成了現(xiàn)有體制的代言人和維護者。
或者,因為在任何一個政治正確的場合都可以看到他,比如兩會報道,比如香港回歸、澳門回歸……這過多提醒了人們他作為一個壟斷的國家電視臺的主持人身份;或者,因為他在屏幕上的表達總是那么有把握,全知全能,失去了與平民時代的呼應;也或者因為他獲得了太多的體制認同,頭上頂著諸如“十六大黨代表”和“全國十佳青年”等稱號,過于閃耀;總之在一個媒體逐漸商業(yè)化,平民意識逐漸崛起的時代,白巖松象征的改革者角色似乎正在淡化。
但在白巖松看來,他一直都是“主流中的另類”,他說自己一直保持著憤怒,并且期待說出一些不同的東西,比如房子問題,他對政府的舉措一直頗有微詞!拔椅迥曜笥业臅r間,一有時間就抨擊,憑什么政府預期每個人都能買得起一套房子?扯淡,13億人口的國家能每個人買得起一套房子?我從此不姓白了。大家都去討論房價問題,政府的責任因此被掩蓋了。我一直批評經(jīng)濟適用房,為什么?當我都有同事住在經(jīng)濟適用房里,你認為經(jīng)濟適用房公平嗎?靠經(jīng)濟適用房解決問題的,為什么沒有人說話?我一直在呼吁廉租房,但今年才成為廉租房的元年!
《時空連線》的制片劉愛民和白巖松有多年的合作,在他看來,“白巖松主持的節(jié)目和所表達的觀點都是很主流的,即使在直播中也特別讓人放心。但他也不是守成者,他創(chuàng)辦新的欄目,進行體制改良,而且也開拓新的報道領域,他一直以改革者的形象出現(xiàn)在新聞中心!
白巖松也說到自己在體制內(nèi)的消耗,比如在節(jié)目被斃掉的時候“感到絕望”,但很快又有新的內(nèi)容讓自己興奮起來,“所以才會是痛并快樂著”。“其實如果業(yè)務素質(zhì)足夠高,沒有什么不能做的,看你怎么做,看你有多快。馬家爵、孫志剛都是我做的,孫志剛的節(jié)目剛播完,中宣部打來電話,節(jié)目做得很好,但是后邊別再做了。”
有一次,溫家寶總理來節(jié)目組小范圍座談,讓自巖松說一段話,他說,“領導要清醒,很重要的一點是,要全方位了解各種資訊,記者是社會這艘大船上的?望員,前方海面上好的和不好的消息都要告訴乘客和船長,你的船才能安全行駛,如果我只告訴你好消息,而不告訴你壞信息,請問領導怎么冷靜和清醒?那就是泰坦尼克。”“我說的時候看見總理在記!
接受本刊記者采訪時,當年起用白巖松的制片人時間正在廣西掛職,他說,“白巖松來廣西看過我兩次,我們沒有在一起戰(zhàn)斗,但心意相通,多年來我們一直都在有限的空間中保持了自我,這一點沒有變!
透過這些細節(jié),我們慢慢看到了一個更加復雜的白巖松:他有表達的銳氣,對體制持有自省,他更多扮演了電視新聞改革推動者的角色,但他也注意不對體制作出過多的批評,注意表達的主流。所以,他一方面跟體制的關系很近,另一方面也希望在體制內(nèi)保持自我。然而,有時候妥協(xié)到底是換來空間的必須,或是放棄努力的托詞,恐怕連當事人自己都未必知道。
與《東方時空》漸行漸遠
今年是《東方時空》開播的第14個年頭,欄目的辦公條件越來越好,但當年的“特區(qū)”今天卻已經(jīng)褪去創(chuàng)業(yè)時期的熱情,逐漸跌入低谷。“收視率跌到了最低點,改革的動力也降到了最低點!薄稌r空連線》的制片人劉愛民說。
而與此同時,白巖松正與《東方時空》漸行漸遠。他開拓了《新聞會客廳》、《中國周刊》和《360度》這些新的欄目,從2003年5月1日新聞頻道開播之后,他的工作重心,更是逐漸從《東方時空》轉(zhuǎn)移了出去。
“很多新的節(jié)目都想找他當主持,這是收視率的保障,而《東方時空》這個老平臺開始步履蹣跚,各種體制優(yōu)勢已經(jīng)完全喪失,不同欄目之間還相互牽制,留給主持人的空間越來越小,白巖松與東方時空的關系若即若離,只有在策劃一些節(jié)目時,才回來。我能感覺到他的失望。但說實在的,在這個特殊的時候,我還是希望他能回來,能幫幫《東方時空》!眲勖駠@了一口氣。
劉愛民1995年來到《東方時空》,見證了當時在這片“試驗田”里迸發(fā)出來的改革熱情,看到了《東方時空》的種種光榮時刻,以及從這個母體孕育出來的孩子一個個茁壯成長,于是越發(fā)對今天的《東方時空》感到失望!爱敃r的改革是上下一條心,但現(xiàn)在整個欄目一直在守成,中國電視進步了。它沒有進步!
事實上,《東方時空》也經(jīng)過1996年、2000年和2001年的三次改版,節(jié)目的播出時間和內(nèi)容安排都作出不少調(diào)整,卻沒能形成大的突破。在這樣的環(huán)境下,一些呼喚改革的人,感覺到很難受。
“可能現(xiàn)在是一個修補、維護期吧!眲勖窀锌。
時間則表示自己已經(jīng)5、6年沒有看《東方時空》了。在他看來,沒有體制保障的創(chuàng)造性,是無法持久的。“缺少了小環(huán)境以及大環(huán)境的種種支撐,完全依靠個人的專業(yè)追求和理想熱情,是無法防止一個節(jié)目逐漸走向老化與衰亡的!睙o論這個節(jié)目在歷史上享有多么高的地位。
“《東方時空》也是中國現(xiàn)實的一個縮影,與中國的改革的每一步伐都如此相象:十多年前改革春風吹遍大地,但今天各種資源都已經(jīng)充分調(diào)動起來了,接下來能改的就是體制了!
“《東方時空》的下一步就是體制改革,不然很快就會死掉!弊凇稏|方時空》 略顯空曠的辦公室里,劉愛民的神情顯得凝重。
陷阱無處不在
即使在一連辭去幾個欄目的制片人職務之后,白巖松的工作量依然驚人。他同時要主持3、4檔節(jié)目,還要應付各種直播節(jié)目以及主持外面的一些重要活動,比如說某知名大學的校慶點名要他去主持等等。
“主持太多節(jié)目當然是不好的,觀眾會覺得你面目模糊,但有時候他可能被名聲裹挾著走,也可能被體制裹挾著走!边@是劉愛民對于白巖松的擔憂,“有很多年輕主持人追求出鏡率,白巖松不應該是這樣,他該重視質(zhì)量,混個臉熟對他沒有用!
對此,白巖松并非毫無知覺,他已經(jīng)逐漸減少在一些欄目的出現(xiàn),比如《新聞會客廳》和《時空連線》他都做得少了,《中國周刊》和《303度》是他想做的,因為有直播的內(nèi)容,能說些自己的話。而臺里的重要節(jié)目和外面的一些場合都難以拒絕。有時候那是任務。
他主持的節(jié)目依然能夠得獎,比如第一季度的《巖松看日本》得到了欄目組的金獎以及全體工作人員的制片人獎,他的節(jié)目收視率也還不錯,但中國所有的新聞獎他都拿過了,收視率再高的時候也有過了,目前有些工作多少顯得重復。
白巖松常感慨自己幸運地趕上了那個風氣初開的時代,但是危險也就在這里,人們?nèi)菀装阉麄兠餍腔约坝⑿刍,讓他們承擔專業(yè)以外的許多事務。
“接力棒在我們手中真的是很長時間了,但是現(xiàn)在看不到交棒的可能,前幾天我還在抱怨,香港十周年的直播50個小時我做了20個小時,主要的四塊兒都是我在做,體力的消耗不重要,可是心里有消耗。”
前幾天白巖松還去找中心主任聊天,“你不能遇到大型直播就是我在做,從97年到現(xiàn)在,中央電視臺所有大型直播都是我做,連之一都沒有,這就不正常,我都做了十年,直播對我來說已經(jīng)不是機會,我甚至想躲著它走,但是對于一些年輕人來說這是夢寐以求的機會,這多么不公平!毙“最D了一下,輕聲說了一句:“我接這個棒子太長了。”
在劉愛民看來,白巖松也有很多無奈,“《中國周刊》是媒體盤點,沒有突破;《360度》因為在新聞頻道,落地受限制,影響力還不夠;《東方時空》本來應該是一個好平臺,但現(xiàn)在空間是太小了!薄傲硗,還有那么多的事務,也很消耗!
“這主要是因為中國沒有成熟的主持人制度,一個人成了名,就要承擔許多欄目以外甚至專業(yè)以外的任務”,當然,這樣的“委以重任”有時讓人無法抵擋,即使是白巖松這樣自省的人,也很難例外。
“我們這一代的主持人是鋪路石,只是希望我們鋪的路快點有人走過去。”白巖松說。
他曾經(jīng)感慨“渴望年老”,因為按照西方的標準,他的這個年齡,還遠遠沒有資格上熒屏,但現(xiàn)在他不說了,或者他也意識到,中國主持人與西方主持人的距離,并不僅僅是年齡。
“電視新聞最好的時代還遠遠沒有到來,我覺得嚴肅的新聞應該只在電視里占不大的比例,但做得非常嚴肅,受人尊重;而娛樂做得很好,很有智商!卑讕r松說。
“有了娛樂的時代,我才突然想到我們90年代的趾高氣昂是多么的不負責任,我們占據(jù)舞臺的時候怎么就沒有想到百花中還有其他花要開得好看一點,那時候完全是個輿論監(jiān)督的時代,我們也被明星化過,現(xiàn)在我希望新聞躲在娛樂的背后,需要它發(fā)出聲音的時候才出來!
形成中的體制惰性
現(xiàn)在的央視大樓是1986年啟用的,但圖紙是70年代末開始設計的,所以整個大樓的辦公條件十分局促,很多欄目都在附近租了自己的辦公樓。新的央視大廈還在建設中,不久就要竣工,但與大廈建設不相匹配的是電視新聞節(jié)目的發(fā)展,白巖松感慨,“1993年到1999年之前是最好的時間,這之后就沒有大的革新!
2003年5月1日,央視新聞頻道成立,也沒有成為一個重要的轉(zhuǎn)折點,目前新聞頻道的影響力還是有限,在時間看來,“既有輿論環(huán)境的問題,也有操作者的技巧問題。”
有人說,2000年之后,新聞評論部在報道語態(tài)上可以算得上出新的,是《社會紀錄》的阿丘,他更草根也更娛樂。
也有人拿新聞評論部跟央視的其他部門相比,比如社教中心,這個階段做得相當紅火,《百家講壇》很好地影響了社會,反而評論部有些活力不比從前。
孫玉勝在《十年》中寫道,“當時的那次改革之所以能引起效應,主要在于這是一次自上而下的改革,這次改革從一開始就得到了中央的支持!
但,“中國電視新聞的體制近些年來變化不大,并沒有給制片人和記者更多的空間,也并沒有給新聞報道更多的空間。”時間和劉愛民不約而同說了同樣的觀點。
“很多地方電視臺已經(jīng)給制片人實行年薪制了,通過機制保障創(chuàng)造性,但央視還是沒有解決人才的獎勵問題,雖然曾經(jīng)搞過十佳主持人獎勵,卻沒有編導和制片獎勵的制度安排,另外,節(jié)目有很重的行政負擔,影響了業(yè)務發(fā)展。
時間說,“改革到了一個階段,各種體制力量開始生成,要對機制或者是屏幕上的內(nèi)容作出一點調(diào)整都是很困難的,正常的順序是從研發(fā)小組到部門,到中心主任和頻道總監(jiān),還要通過編委會。這是個復雜的流程!
“個人的力量總是渺小的,一次大改革的發(fā)生往往需要機會!被貞浭嗄昵暗哪莻改革年代,時間這樣感慨。
在這樣的框架下,就算白巖松有大的改良的愿望,也是難以實現(xiàn)的,所以他通過走外圍路線,打通相關的外交部門而推動了《巖松看世界》系列,目前已經(jīng)“看完了”臺灣、日本、香港,在日程上的還有俄羅斯、印度甚至朝鮮等。
留下的和離開的
在電視臺里,主持人的流動是相對較少的,比如白巖松、敬一丹、水均益、崔永元等最早進入《東方時空》的主持人,至今仍然活躍在央視的屏幕上,但那些幕后英雄,卻早已換了好多茬,最初的那批創(chuàng)業(yè)者也有去有留,散向四方。
留下來的有很多,比如當時監(jiān)管《東方時空》社會新聞欄目的童寧(現(xiàn)任西部頻道編輯部主任),比如當時負責《東方時空》統(tǒng)籌的孫克文(現(xiàn)任新聞評論部副主任),負責《焦點時刻》的張海潮(現(xiàn)任央視中國國際電視總公司副總裁),負責《生活空間》的陳虻(現(xiàn)任新聞評論部副主任)。只是這些人多數(shù)干起了行政職務,真正還戰(zhàn)斗在第一線上的少。
當時《東方時空》的總制片時間也到了社教中心法制專題部當副主任,他特別早就提出“做電視就是要推進中國民主化進程”。在1993年的那場改革中,他和陳虻、梁建增都是主要的實施者。后來他離開《東方時空》是因為,“一個改革者當政的時候,他就需要用人才,而到了節(jié)目不需要創(chuàng)業(yè),只要維持的時候,多我、少我分別不大!
時間說話直接,因為常說一些得罪人的話,孫玉勝在《十年》之中也沒有忘記提出這一點。 而學者李幸曾經(jīng)總結(jié)時間身上的幾個“二元性”,其中一個就是:央視的人,你就是個按口徑宣傳的,但是時間偏偏要在其中搞出花樣來,欄目要做得輕松好看,觀點要隱藏在影像背后。其實有這種特點的不僅僅是時間,我在央視采訪時的感受是,體制內(nèi)有一批人在堅持,嘗試做一些有價值的事情,他們中不少人講到在體制內(nèi)堅持的困難,有的甚至說,“其實就是要把臭狗屎做成冰淇淋味道!
當然也有一批人選擇了另外一條道路一離開央視新聞評論部,在主持人中,離開的有方宏進。他受朋友之托幫尚未面世的東方衛(wèi)視進行總體策劃,結(jié)果不但策劃了新節(jié)目,連自己也于2003年9月前往東方衛(wèi)視任總策劃與新聞評論員。從他1992年初進入《東方時空》算起,正好十年。今天看起來,東方衛(wèi)視是個有活力的機構,但作為主持人,方宏進似乎沒有贏來比在央視時更大的名聲。
王堅平,最初《東方時空》音樂節(jié)目的制片人,1996年東方時空千期改版,取消了音樂節(jié)目,他隨之參與籌備《新聞調(diào)查》,2000年他辭職下海創(chuàng)辦“北京銀漢文化傳播公司”,探索“民營電視”的發(fā)展之路。兩年后,又單槍匹馬組建了北京冠華世紀文化傳播有限公司,作為電視內(nèi)容供應商,向中央電視臺提供內(nèi)容。
在孫玉勝的回憶中,王堅平的離去是件遺憾的事情,只是“沒有令他們不離開的充分理由!绷硗,夏駿和劉春的出走,也同樣讓孫玉勝感到惋惜。
夏駿是1988年著名電視系列片《河殤》的編導,后來是《新聞調(diào)查》的制片人,2000年他和王堅平一起創(chuàng)辦“銀漢公司”。
王堅平和夏駿走了完全脫離央視壟斷體制的路,尋找市場和民營電視的結(jié)合點,這樣的方式特別有象征意味,然而,王堅平最終依靠向中央電視臺提供內(nèi)容來運轉(zhuǎn)公司,充分說明了在這個領域之中,民營企業(yè)的生存有多么艱難。
劉春的道路也很有代表性,1996年香港鳳凰衛(wèi)視組建不久,他被聘為臺長助理,現(xiàn)任中文臺執(zhí)行臺長,負責中文臺專欄節(jié)目的策劃和管理。現(xiàn)在的鳳凰衛(wèi)視幾乎成為了每一個中央電視臺的人都提到的名號。
無論結(jié)果好與壞,敢于脫離體制重新創(chuàng)業(yè)的肯定都是理想主義者,內(nèi)部的空間拓展受到限制,外部拓展總是一種可能。他們的離去,也說明中央電視臺逐漸失去了其在行業(yè)內(nèi)完全壟斷的地位,格局正變得多元。
有人問白巖松,為什么一直留下來,“在中國做電視,除了中央電視臺去哪兒?”白巖松反問了一句,“首先,鳳凰衛(wèi)視落地不好;其次,中央電視臺每前進一步,作用是不可估量的,我要參與到這個進程中!
一個中國傳媒大學的老師曾經(jīng)問白巖松,你當中央電視臺新聞節(jié)目主持人之后最大的感覺是什么?白巖松的回答是:“背靠著大樹,你自己就成為大樹。”白巖松還有另一個表達,“即使是一條狗,老在中央臺晃,也會成為名狗。”他是非常明白體制的好的,而他也藉著足夠的平衡能力,贏來了―些空間。
在一個壟斷體制下,堅持與放棄都有足夠的理由:留下來,你可以背靠大樹;放棄,你會推動新興力量的成長,盡管這往往更為艱難。
采訪的最后,白巖松說,“鳳凰衛(wèi)視的董事長劉長樂是廣播學院(中國傳媒大學)畢業(yè)的,(中文臺)臺長王紀言原來是廣院的老師,臺柱劉春也在廣院畢業(yè),我們都是一撥人,但鳳凰和央視卻是兩個不同的臺,這真是很有趣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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