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2008年下半年金融危機爆發(fā)以來，由于來自美國的需求大幅減少，中國等一些發(fā)展中國家的經濟出現嚴重困難，民眾就業(yè)壓力劇增。在這樣的背景下，以維護勞動權利為使命的工會組織面臨一種“積極維權不是、不積極維權更不是”的兩難處境。如何面對這一處境，做出正確抉擇，是關系到工會應對金融危機挑戰(zhàn)、切實發(fā)揮職能的重要問題。

　　一、工會工作的兩難處境

　　本輪金融危機的深度是歷史罕見的，時至今日，危機仍未見底，拖累實體經濟進入嚴重衰退。受金融危機影響，不少企業(yè)經營困難，甚至破產倒閉。在這樣的嚴峻形勢下，不僅僅是中國工會，世界各國的工會組織，目前都陷入一種左右為難、進退失據的兩難處境。

　　這種兩難處境的第一“難”是，工會組織擔憂甚至懷疑自己的基本職責——維權。本來，在經濟形勢正常的形勢下，企業(yè)大賺其利，工會積極維權，讓勞動者分享經營收益，理所應當。但是，現在經濟形勢非常不好，企業(yè)經營困難，如果工會積極維權，會不會進一步破壞金融危機下已經非常艱難的企業(yè)生存環(huán)境，從而影響整體的經濟發(fā)展？

　　特別是還有就業(yè)這樣一個重要問題。不論從我們的身邊，還是從媒體的報道，人們都感受到就業(yè)問題的嚴峻性。自金融危機爆發(fā)以來，美國的失業(yè)率不斷攀升，全國平均數字已經達到9.5%以上。中國的情況也很不樂觀，去年底以來，上千萬的農民工返城之后找不到崗位，幾百萬大學生無法及時就業(yè)。而據世界勞工組織的6月份的統(tǒng)計，由于金融危機的影響，全球失業(yè)人口即將增加5900萬人。在這樣的背景之下，如果工會積極維權，會不會進一步打擊雇主和投資者的信心，使就業(yè)形勢更加惡化呢？

　　這種兩難處境的第二“難”是，從金融危機的現實后果看，工會擔憂：如果自己不積極維權，不僅勞動者的權利難以得到保障，社會公正不能得到維護，而且自己的形象與生存地位都受到嚴峻挑戰(zhàn)。

　　工會的這種擔憂絕不是杞人憂天。本來，在老板與勞動者之間就客觀存在著既對立又統(tǒng)一的利益矛盾，工會機制產生的根本原因就是以集體的力量幫助勞動者獲得應有的利益，平衡這一矛盾。現在，由金融危機帶來的經濟和就業(yè)方面的問題，使勞資矛盾更加突出和失衡。

　　以我國為例，自金融危機爆發(fā)以來，勞動保障的形勢趨向嚴峻，一些企業(yè)以金融危機影響為借口，肆意侵犯勞動者權益。例如，從近年來數量倍增的勞動爭議案件來看，像克扣、拖欠工資、加班費，逃避社會保險責任，隨意解雇等現象明顯在大幅度增加，表明勞動保護形勢堪憂。如果工會組織也以金融危機為理由，不對勞動者施以援手，勞動保護狀況勢必進一步惡化。

　　上述的兩難處境已經影響到各國工會的維權行動。由于一些工會組織的遲疑、退縮和避讓，世界勞動保護形勢已經出現嚴重危機。如果聽任這種狀況延續(xù)，完全可能帶來以下兩方面的嚴重后果。

　　1、勞動者不信任工會、遠離工會，工會失去存在的基礎。作為勞動者的一種結社組織，工會的存在就是以維權為根本目的。在經濟繁榮時期，勞動者的利益來源機會可能較多，工會的作用不突出往往并不太重要，但在經濟危機時期，最需要體現工會的價值。如果在危機時期，工會卻也以危機為借口不積極履行職責，工會組織的命運和生存基礎就會遭到質疑。

　　2、對社會公正體系產生嚴重負面影響，從而使社會墮入更大的危機。人類社會的經驗證明，工會是克服市場失靈的一種重要機制，是市場經濟體系下維護社會公正的重要力量。正是由于近幾十年工會日益邊緣化，出現了嚴重的分配矛盾和兩極分化這一問題，才出現了當今這樣嚴重的金融和經濟危機。因此，如不積極發(fā)揮工會組織的作用，放任社會公正體系走向惡化，經濟體系內的問題就會向全社會擴張，就可能會引發(fā)更大的危機。

　　二、工會工作兩難處境的形成原因

　　工會組織為什么會陷入兩難處境？原因可能非常復雜，各國的情況也有區(qū)別，筆者以為，下述兩方面原因最為重要：

　　1、對金融危機發(fā)生原因缺乏正確認識。

　　在本輪金融危機當中，一個很突出的事件就是美國曾經的霸主企業(yè)——通用汽車公司的破產。在我國媒體關于這一事件的報道中，有不少文字都是指責通用汽車的相關工會負有極大責任，甚至斷言就是工會搞垮了通用。在人們的印象中，工會組織似乎就與金融危機的發(fā)生、影響有了密切的聯系。

　　且不說這些武斷的言論有無道理，光是這一指責本身，客觀上對于工會組織的功能發(fā)揮產生了消極的影響。而且，即使人們不把工會與金融危機原因聯系起來，人們還是會擔心，如果工會積極維權，會不會進一步增加企業(yè)的負擔，不利于企業(yè)和社會經濟的健康發(fā)展。

　　正是上述這些對于金融危機的錯誤認識，導致不少工會組織不敢切實履行職能。實際上，這種認識是非常錯誤的。

　　我們來看金融危機的發(fā)生原因。無數有關本次危機的分析告訴我們，本輪金融危機的發(fā)生，最根本的原因是受近三十年來美國新自由主義思潮的影響。由于新自由主義思潮的影響，政府對市場的規(guī)制大量減少，工會這一傳統(tǒng)的工業(yè)化社會維護社會公正的力量受到嚴厲打擊，以致社會分配日益向資本一邊傾斜，整個社會的分配狀況不斷惡化。普通勞動者收入下降，或者沒有提高，但同時全社會是一片虛假消費繁榮，加上又有華爾街寬松的金融創(chuàng)新手段給以支持，出現金融危機只是時間問題。由此可見，美國之所以發(fā)生金融危機，一個重要的原因就在于工會職能的缺失，而不是工會的積極作用。

　　我國目前發(fā)生的經濟危機，主要是受美國金融危機影響而產生的外需大幅下降的危機。長期以來，我國的經濟發(fā)展一直嚴重依賴外需，內需長期不足。數據統(tǒng)計表明，在我國，自90年代中后期以來，資本和政府收益一直快速增長，而勞動者的收益提高并不快。僅從最低工資一項就可見一斑。以珠三角發(fā)展最為迅猛的廣東東莞為例，其最低工資標準從1994年的每月350元提高到2008年的每月770元，年均增長速度不足5%，遠遠低于GDP的增速。毋庸諱言，底層勞動大眾的收入增長緩慢與我國工會機制發(fā)育嚴重不足有重要關系。

　　總之，無論是在金融危機的治理和經濟蕭條的恢復中，還是金融危機的防范和正常的經濟發(fā)展中，都必須保障勞動者有一個公正合理的收入和消費水平。而要做到這一點，就少不了工會組織的積極作用。由此可見，那種以金融危機為理由，不敢積極維權的擔憂，正好與現實的需求相反。

　　2、對工會組織的價值缺乏正確認識。

　　自19世紀上半期工會組織合法化以來，工會組織的價值已日益彰顯和清晰，那就是：工會是勞動者的一種結社組織，是一種調整收入分配，促進社會公正的重要力量。工會組織的基本價值是通過工會聯系廣大職工，與雇主進行集體談判，依法維護勞動者的合法權益而實現的。不過，現實當中工會的這一基本價值常常遭到誤解。

　　目前，一種明顯的誤解出現在工會與企業(yè)和經濟關系的分析中。在談到工會與企業(yè)的關系時，一種常見的觀點是，“皮之不存、毛將焉附”。言下之意，工會與企業(yè)是皮和毛的關系，企業(yè)發(fā)展這一“皮”不好，工會、勞動者再爭取利益，也是空談。在金融危機的大背景下，這一觀點是工會組織陷入兩難處境的另一個重要原因。

　　這一觀點表面看起來很有道理，就像鍋里有飯，碗里才能有飯的形象比喻一樣。特別是在日本、中國等主要以“企業(yè)工會”為主的國家，工會與企業(yè)的確有著不可分割的關系。但是，這一觀點經不住推敲。為什么呢？

　　試想，如果在一家企業(yè)里，工會的行動完全以企業(yè)利益為馬首的話，那工會就真的成了企業(yè)的一個部門了，客觀說也就與企業(yè)的人力資源之類的部門很難區(qū)別了。特別是在企業(yè)利益與勞動者利益短期內發(fā)生沖突的時候，比如企業(yè)為獲取暴利或者規(guī)避金融危機的損失，侵犯勞動者合法利益，這時候，工會也站在企業(yè)行政一邊，那工會的存在價值如何體現呢？

　　從我國情況看，雖然我國主要奉行企業(yè)工會模式，現實中也存在一些不規(guī)范的地方，工會組織與企業(yè)有密切的聯系，比如在工會會費、工會主席的任命、工會的活動方式等等方面。但是，我國工會法等法律早已明確規(guī)定，工會是以維護勞動者權利為主要職責，而不是以維護企業(yè)、資本利益為工會的職責。堅持這一法律原則，工會組織自己和全社會，才不至于一遇到金融危機之類的困難形勢就迷失方向。

　　從上述兩方面的原因分析可以看出，當前在金融危機形勢下，一些工會組織感到的左右為難的矛盾處境是完全不必要的，以金融危機和矛盾處境為理由，怠于履行應盡的職責更是不應當。

　　三、美國工會應對金融危機的努力與經驗

　　有著悠久歷史的美國工會，近些年來遭遇了重大挫折。自80年代初美國共和黨總統(tǒng)里根上臺執(zhí)政，新自由主義在美國一直占主導地位，美國工會屢遭政治上的打擊，一直呈衰敗的狀態(tài)。從工會化率看，目前美國的工會化率僅約12%，私營部門約8%，遠低于20世紀50年代的35%左右的水平。這兩年，美國社會又爆發(fā)金融危機和實體經濟的危機，美國社會的失業(yè)率不斷攀升，可見美國工會正處于歷史性的低潮當中。

　　雖然處于歷史低潮之中，但是，美國工會積極面對金融危機，捍衛(wèi)會員和勞動者利益，同時積極抓住金融危機的有利時機，解決自身發(fā)展中的問題，取得了顯著的成就，成為世界工會運動中的一抹亮色�？傮w來看，美國各工會應對不利形勢的工作主要體現在下述兩方面：

　　1、積極捍衛(wèi)會員和勞動者利益。

　　這方面最為世界所知的是通用汽車公司案例。美國通用的工會工作曾經是美國社會的標桿，是市場社會中勞資雙贏的榜樣。其50年代簽訂的集體合同工資標準，就是美國全國汽車以及相關行業(yè)工資談判的參照標準。

　　前已述及，主導通用汽車公司工會工作的美國汽車工業(yè)聯合工會在中國某些媒體報道中的形象并不好，有觀點甚至說就是這一工會搞垮了通用。實際上，這完全是一種偏聽偏信、混淆是非的說法�？陀^分析通用公司破產的情況就會發(fā)現，通用破產有著復雜的原因，例如：全球化的巨大影響，美國整個的制造業(yè)由于無數低成本制造商的加入而難以為繼。通用公司管理層決策上的重大失誤，通用主要產品不適用高油價時代的產品競爭。就拿汽車工會堅決捍衛(wèi)的工人的相對而言比較高的工資和福利來說，比起通用高管動輒幾千萬美元的年薪、豪華私人專用飛機，實在是不算什么。

　　目前，通用汽車已經成為美國政府占控股地位的上市公司，公司職工的利益得到了一定程度的捍衛(wèi)，成為美國工會依法保障勞方利益的經典案例。

　　除了通用例子以外，其他的成功案例還有很多。根據美國勞工部近期統(tǒng)計，工會的確為會員爭取到了實際利益。加入工會的工人，收入比非工會工人高30%，每周拿回家863美元，同樣的非工會工人僅有663美元。工會化工人得到雇主提供的醫(yī)療保險的比例，比非工會工人高59%。

　　2、積極參與政治活動，推動立法改革。

　　美國工會素以商業(yè)化工會聞名于世。但是自上世紀80年代后期以來，面對新自由主義的打擊，美國工會積極參與政治活動，成為美國政治生活中的一支重要力量。近期的例證就是2008年的總統(tǒng)大選，美國工會成為民主黨發(fā)動底層民眾的基本依靠力量，為奧巴馬的順利當選立下汗馬功勞。

　　自奧巴馬就任總統(tǒng)以來，美國勞聯產聯和“改革為贏”（Change to Win）等主要工會組織積極配合政府應對金融危機和推動重要法律改革，例如，實施近8千億美元的經濟刺激計劃，政府入股通用汽車公司，加快推動醫(yī)療保險法案等。誓言要糾正布什的勞工政策的奧巴馬，上任之后的幾天內，就連簽四道有利于工會組織的行政法令，其中一項法令就是，要求聯邦建筑項目的承包商必須承認工會，遵守工會福利標準和集體合同。奧巴馬作為總統(tǒng)簽署的第一個法案，《2009麗麗?樂德貝特公正工資法》（the Lilly Ledbetter Fair Pay Act of 2009），規(guī)定工人起訴工資歧視的時效開始日期為發(fā)現工資歧視行為后180天內，而不是工資確定后的180天，糾正了2007年最高法院的司法解釋，從而大大有利于工人維護權利。

　　目前，美國工會正在積極推動國會修改美國勞資關系法，即瓦格納法，堵塞該法存在的不利于工會組織的法律漏洞，便利勞動者建立工會和進行集體談判，為美國工會的長遠發(fā)展和勞動者利益的捍衛(wèi)爭取法律的支持。

　　四、中國工會應對金融危機、走出兩難處境的正確選擇

　　中國工會近些年的成就是有目共睹的。2004年開始的“組織起來，切實維權”，會員人數大增；
2006年以來推動我國勞動合同法等重要勞動法律的制定；
推動沃爾瑪等硬骨頭外企建立工會組織，查處著名企業(yè)違反最低工資標準的不法行為，等等，產生了很好的社會影響。不過，2008年下半年以來的世界金融危機來勢兇猛，加上缺乏必要的分析和引導，讓我國一些工會干部和群眾對自己的工作產生了擔憂和誤解，以致同樣面對著上述的兩難處境。我國工會如何走出這種兩難處境，積極應對金融危機挑戰(zhàn)？參照國內外的經驗，針對我國工會的實際情況，筆者提出以下幾點對策建議。

　　1、消除誤解，提高認識。

　　中華全總和各級工會組織應當采取各種有效方式加強宣傳，消除人們對于工會維權的誤解。宣傳的內容尤其要體現在對金融危機和工會自身價值的認識方面。應當讓所有的工會干部、會員，乃至全社會，都要知道，工會依法積極維護勞動者合法權益，有利于治理和防范金融危機，維護社會公平正義，促進經濟協調發(fā)展與和諧社會建設。

　　2、加快改革，完善機制，練好內功。

　　工會要應對金融危機挑戰(zhàn)，在治理和防范金融危機方面發(fā)揮更大作用，必須切實推行改革，完善工會機制。當前亟待完善的是這樣幾項機制：第一是工會建立的機制，要將更多的勞動弱勢群體比如農民工吸收進工會，提高工會的覆蓋范圍；
第二是工會會費來源的機制，密切工會組織與廣大會員之間的聯系；
第三是工會組織內部管理的機制，提高工會內部民主管理的水平，克服官僚主義，提高工會組織的服務效率。

　　在當前的工會工作中，還必須重視廣大工會干部工作能力的培養(yǎng)。例如，工會為職工、勞動者提供法律服務的水平和能力；
工會干部參加勞資集體協商談判的技術與能力；
工會組織參與集體談判的后臺服務與支持能力。

　　3、積極行動，捍衛(wèi)職工群眾的合法勞動權益。

　　針對金融危機形勢下損害勞動者合法權益增多的現象，工會應當積極行動起來，捍衛(wèi)勞動者的合法權益。從企業(yè)層面來說，工會應當積極指導勞動者簽訂勞動合同和代表勞動一方與企業(yè)簽訂集體合同，積極參與和監(jiān)督企業(yè)規(guī)章制度的制定，監(jiān)督企業(yè)的違法行為，幫助勞動者維權。從社會層面來說，工會組織應當在以往成就的基礎上，進一步推進國家勞動法律的制定和完善，彌補法律漏洞，對于一些地方出現的執(zhí)行勞動法中偏向資本一方利益的現象及時向相關部門提出糾正建議，為勞資雙方的利益平衡奠定制度基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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