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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慧儒:俄狄浦斯的眼睛

發(fā)布時間:2020-05-26 來源: 散文精選 點擊:

  

  古希臘文學的最高形式是悲劇,悲劇家中首屈一指的當屬索?死账,索氏的一部代表作是《俄狄浦斯王》,而《俄》劇中的大關鍵則是主人翁俄狄浦斯的眼睛。

  《讀書》2000年12月發(fā)表的劉小楓《這個女孩兒的眼睛為我看路》(下簡稱《看路》)一文認為,俄狄浦斯得知自己殺父娶母的身世后刺瞎雙目,不啻是“多了一只眼睛”。文章寫道:“失去了觀看現(xiàn)世的眼睛,反而有了另一只眼睛,這‘多出來的眼睛’看什么呢?不看什么,而是思在的真理,因而這只眼睛具有‘原始的知’的‘形而上學深度’。”又說:“還有什么比弒父娶母之舉更令人驚駭呢?然而,如此駭世驚俗,不過要讓人的看俗物的眼睛瞎掉,以便多長出一只眼睛,看到‘神與人如何結為伴侶’”。依作者之見,肉體毀損成全了精神的解脫,凡人與神合一,人生悲劇升華為形而上層次上的圓滿,壞事于是乎成了好事。

  這是一個誘人的詮釋,初看之下,既中基督教靈肉對立的規(guī)矩,又隱然與中國“天人合一”的思維模式吻合,頗有點“東西合璧”的味道,可是卻經(jīng)不起推敲:這種糅合東西、兩頭討巧的詮釋且不說每一頭都講不通,而且明顯有違索氏《俄狄浦斯王》的原旨。

  古希臘悲劇之所以悲,是因為值得同情的人最后遭到毀滅。這一點在俄狄浦斯身上表現(xiàn)得尤為觸目驚心:一個賢明有為、備受擁戴的國王,頃刻間成了世上最可悲也最可鄙之人。他不依不饒、追根究底要查清兇殺真相。而吊詭的是,聰明如俄狄浦斯者,解得開斯芬克司之謎,(人之謎!)卻懵然不知自身之謎。

  俄狄浦斯得知自己的身世后,就刺瞎雙目。這不僅出于對自己有眼無珠鑄成大錯的愧恨,而且一如他自己所言,作為使忒拜城邦蒙垢遭難的污物,他無法再面對邦民,更無顏在冥府見他的父母。眼睛對古希臘人來說,有一種形而上的意義。它是人賴以接受日神阿波羅光明的器官,是知識之所源,而知識是人之為人的主要依憑。西文“理論”一詞就是從古希臘文“觀看”(theoria)演化而來。柏拉圖對可見世界頗持懷疑態(tài)度,但其中心概念——理念(idea, eidos),細究起來,可以追溯到印歐語系中“看 (vid) ”的詞根。目不見物每被看作比死還大的不幸。荷馬史詩中就有寧愿在光明中死而不在黑暗中生的說法。可見,俄狄浦斯刺瞎眼睛,就是不再言知,他不直接去死,乃是為了承受大痛苦,為了自我洗刷。

  《看路》一文卻把悲劇的結局賦予正面意義,認為俄狄浦斯失去雙目等于多了一只眼睛。這一觀點并非作者創(chuàng)見,而是根據(jù)海德格爾和荷爾德林的兩處“引語”引申出來的!耙Z”要加引號,是因其與原文大相徑庭之故。事實上,兩處德語原文非但不能支持作者的觀點,反會幫倒忙。

  “引語”之一是海德格爾《形而上學導論》中譯本里的一句話,說俄狄浦斯“戳瞎雙眼,是讓自己走進光明”。海氏原文卻是:dass er sich selbst die Augen aussticht, d.h. sich aus allem Licht herausstellt (他自行刺瞎雙眼,即把自己置身于所有的光之外)。這里的意思和《看路》所引的正好相反:俄狄浦斯是走出而不是走入光明,是抽身于光與見的維度,而不是進入大徹大悟的全知境界。在海德格爾看來,《俄》劇所表現(xiàn)的是真與假的沖突,俄狄浦斯從顯揚到毀滅乃是虛像(蔽)和真(無蔽)較量消長的過程。俄狄浦斯代表著求真的力量,不惜代價,不計后果,一步一步由“蔽”而走向“去蔽”,最后只有弄瞎眼睛,才能承受得了“無蔽”的光芒。

  “引語”之二是該譯本中海德格爾援引荷爾德林所說的“俄狄浦斯王也許是多了一只眼睛”。原文為:Der Koenig Oedipus hat ein Auge zuviel vielleicht (俄狄浦斯王也許是多一只眼睛)。值得注意的是,荷爾德林說的是“多一只眼睛”,而不是“多了一只眼睛”:這“多”是指比常人多,并非比過去多。

  海德格爾認為,“這多出的眼睛是所有大問與大知的基本條件”。所謂“大問”“大知”,無非是扣問虛像,弄清真相。我們知道,“問”也罷,“知”也罷,都是俄狄浦斯刺瞎眼睛前所為。若說他眼瞎前不具備問與知的條件,顯然有悖情理。按《看路》作者的講法,“多了一只眼睛”(即刺瞎眼睛)才獲此條件,那么,之前他便無由問知?蓡栴}是,俄狄浦斯刺瞎眼睛后,劇情已結束了。(索?死账闺m在另一部悲劇《俄狄浦斯在科羅諾斯》中寫了晚年的俄狄浦斯,但這是一部獨立的作品,不能視為俄狄浦斯故事的自然延續(xù)。)

  海德格爾對俄狄浦斯事件的關注,著眼點不在后果而在過程,即以“大問”求“大知”的過程!爸奔础叭ケ巍,而“去蔽”往往是艱難而痛苦的,需要勇氣和激情!抖怼穭≈械念A言者、王后、牧羊人或明或暗都在阻止俄狄浦斯“知”,但他義無反顧,在“去蔽”的路上一頭走到底。他周圍的人知道得或比他多,或比他早,按理,說俄狄浦斯“少一只眼睛”才是。海德格爾稱俄狄浦斯比別人看得多,所取的乃是俄狄浦斯求“無蔽”的激情。較之那些意在遮蔽的人的“知”,俄狄浦斯“求知”的執(zhí)著更為可貴。海氏沿用多一只眼睛的比喻,指的就是這種求知的激情。

  《看路》一文的作者為支持其立論,又引了荷爾德林《關于<俄狄浦斯>的說明》中的一段文字:“悲劇的表現(xiàn)首先基于這樣一種駭世驚俗之舉,神與人如何結為伴侶,自然力量與人的至深情志如何在憤怒中永無止境地相與為一”,接著解釋說,駭世驚俗指的是“弒父娶母之舉”,之所以驚駭,是“要讓人的看俗物的眼睛瞎掉,以便多長出一只眼睛,看到‘神與人如何結為伴侶!笨上,這處“引語”同樣不能支持作者的立論。對照原文,發(fā)現(xiàn)荷爾德林的本意又硬生生地被扭了個一百八十度的大彎子:

  Die Darstellung des Tragischen beruht vorzueglich darauf, dass das Ungeheure, wie der Gott und Mensch sich paart, und graenzenlos die Naturmacht und des Menschen Innerstes im Zorn Eins wird, dadurch sich begreift, dass das graenzenlose Eineswerden durch graenzenloses Scheiden sich reiniget.

  (悲劇的表現(xiàn)主要基于駭人聽聞事件的省悟。所謂駭人聽聞者,即神人混雜、自然威力與人的靈魂在暴怒之際無限合一。無限合一以無限分離得到凈化,駭人聽聞事件由此而省悟。)

  在荷爾德林看來,所謂“駭人聽聞事件”,是因其逾矩越軌,而“省悟”則是認識到這種出格而否定自己。

  要想弄明白荷爾德林的思路,還得先細考一下“混雜”和“暴怒”這兩個在行文中頗為別扭的詞的具體含義!盎祀s”德文是sich paaren,意為動物交媾,含有明顯的貶義,且不雅馴,用在神與人的關系上,頗為突兀。學神學出身的荷爾德林,對教會雖不無微詞,但神性的圣潔崇高在其思想和作品中一直占有極重要的地位。對目中無神、輕狂僭越的行為,他是深惡的,認為這是文明衰落的征兆。他選用了“混雜”一詞,其對凡人比附神祇的激憤溢于言表。在荷爾德林神人分野井然的語境中,斷不會出現(xiàn)兩者“結為伴侶”這樣不倫不類的說法。再說“暴怒”。德文Zorn一般是有對象性的,但荷爾德林用這個字眼卻類乎古希臘文的orgé,指不受外界影響、純主觀的不理智、無節(jié)制的發(fā)作。在荷爾德林看來,“暴怒”是主觀武斷、妄自尊大的表現(xiàn)形式。在“暴怒”的自我膨脹中,凡人的自我意識與“自然威力”(=神)混而為一。人神合一,也就是把神與人的界限一筆勾銷,既忘記了神,也忘記了自己。

  荷爾德林所稱“駭人聽聞事件”就是這種自比神明、睥睨一切的僭妄(Hybris)。所謂“省悟”即承認神的無上地位,認清自身的局限。人神混雜的咄咄怪事通過人與神的分離而達到自我凈化。

  在《俄》劇中,“駭人聽聞事件”指的顯然不是俄狄浦斯殺父娶母一事,此乃他無心所為,而且之前曾有神諭兩番明示,觀眾對此已有必要的心理準備。在荷爾德林眼里,俄狄浦斯以“自然威力”的化身自居,自命能解釋神的意志、改變現(xiàn)實,才是真正可駭怖的。他指出,俄狄浦斯在“暴怒的預感中”,把瘟疫流行時請回的神諭具體化了:神諭只說要懲治壞人,而他想當然地把神諭與具體的兇殺案牽扯在一起,以致引出前王被害一事。荷爾德林認為這形同矯命,所以稱之為“僭妄”(nefas)。他這里用nefas而非Hybris一詞,是由于前者的雙關:fas是神的意志,nefas乃是違背神諭,而違背神諭,便是駭人聽聞的所在。循著這一思路,俄狄浦斯對預言者、克瑞翁等人的猜疑和無禮,便可視為“僭妄”的注腳。對荷爾德林來說,俄狄浦斯的暴躁和無禮不單單是“態(tài)度不好”:我們知道,他曾把劇名譯作《暴君俄狄浦斯》。荷爾德林對悲劇的思考基于亞里士多德的“過失說”,即主人翁對悲劇結局負有一定的責任,從而認定俄狄浦斯之跌得重,蓋因爬得過高,侵入了神的畛域!百酝睙o法持久,接下來便是“絕對的轉折”。最后,俄狄浦斯從與神明混一的云霧中甩了出去,重重跌落到現(xiàn)實的土地上。跌落的痛苦,使俄狄浦斯回歸自我:他并不是“知悉一切、解釋一切”的神明,而僅僅是個殺父娶母的罪人而已。于是“僭妄”得以自省。自省的表現(xiàn)形式便是俄狄浦斯刺瞎眼睛,這既是自我呈現(xiàn),也是自我洗刷:俄狄浦斯把自己以前的所知所見作了否定和清算。在痛苦的催化作用下,人與神混一的污行——對神明的玷污和人的自污——被徹底洗刷干凈了。

  在這一文本語境中,重檢荷爾德林“俄狄浦斯王也許是多一只眼睛”的說法,可以看出,荷爾德林表達的有別于海德格爾所發(fā)揮的。荷爾德林的本意是,俄狄浦斯想越出凡人的界限,要比常人看得多!岸嘁恢谎劬Α笔撬百酝钡谋碚,而不是“開天目”式的頓悟;
他刺瞎眼睛意味著從神的化身回歸凡人,并非由凡人升為超人。再則,荷氏說多一只眼睛的是“俄狄浦斯王”,而俄狄浦斯自殘時已放棄了(已無資格再占有)王位,眼瞎后的他自然不能稱為“王”了。

  “多一只眼睛”是荷爾德林和海德格爾闡發(fā)己見時用的比喻,這一意象,在悲劇家索福克勒斯那里并未出現(xiàn)過。索氏曾在兩處著力寫過眼睛:一是俄狄浦斯和盲人預言者忒瑞西阿斯發(fā)生口角時:當預言家指稱俄狄浦斯正是該緝拿的兇手時,俄狄浦斯怒罵他不僅瞎了眼睛,連耳朵和腦袋也統(tǒng)統(tǒng)瞎了。預言家反譏他睜著眼睛卻看不見自己的罪孽。言下之意是,不知自己目盲,才是真正的瞎子。二是在俄狄浦斯明白真相后:他猛戳雙目仍不足以平息其悔恨,恨不得塞填住耳朵并拔出心中記憶之刺。前后兩幕形成諷刺性的對照。

  嘲諷是揭示局限性的利器。俄狄浦斯的局限在于不知而以為知,不幸而以為幸。索?死账乖凇抖怼穭≈邪堰@一局限——知的盲目和幸福的虛幻——可謂表現(xiàn)得淋漓盡致。俄狄浦斯的行為本來不能算錯:他得知弒父娶母的命運,立刻遠離家鄉(xiāng);
面臨瘟疫,他竭力追查兇手以禳災。問題是作為凡人他不能全知;
而不能全知,便無法作出無誤的決定。這是凡人無法回避或超越的生存境地。從人的角度看,這是悲劇;
若從神的角度看,卻不免帶些喜劇氣味。俄狄浦斯智謀超常,到頭來還是被命運逮了個正著?梢姡荒苋,也不能言幸福。

  關于幸福,索?死账箤懙溃罢l人的幸福會多于他在擺脫幻覺前所自許的?”意思是,幻覺之外無幸福。人生幸福全是在幻覺中得到的;糜X是人生狀態(tài),死后方能擺脫它。人活著才有幸福,然有生之年卻又不能言幸福,這就是所謂的“梭倫悖論”。呂底亞國王克羅蘇斯曾問梭倫,世上誰最幸福。那時克羅蘇斯威震遐邇、富甲天下,滿以為梭倫會首推自己。不料梭倫舉的竟是雅典一位名不見經(jīng)傳的為保衛(wèi)城邦戰(zhàn)死的士兵。梭倫解釋說,他不能稱任何活著的人是幸福的。這位克羅蘇斯,后來愛子死于非命,自己兵敗身俘,成了敵國的階下囚。

  “還沒有無苦無痛走到生命盡頭的人,不要稱許他是幸福的。”這是《俄》劇劇終合唱的詩句。意思是,終其一生沒有過痛苦的人,才能算是幸福的。只要尚未走完生命的歷程,人就可能有苦有痛。這里表達的正是“梭倫悖論”:在時間的長河中,人不要說主宰自己的命運,就連下一刻的遭遇也無從知曉。這當然不是說,生不幸而死幸福。死后不可能“是”幸福的,死后便不復“是”,遑論幸福!犊绰贰芬晃囊惨恕抖怼穭〗K的話,(點擊此處閱讀下一頁)

  譯文卻是:“不要說一個凡人是幸福的,在他還沒有跨過生命的界限,還沒有得到痛苦的解脫之前”。用在這里,人的幸福就被暗示為死后靈魂的救贖。這種帶有基督教義色彩的說法,不僅偏離了索?死账沟脑模遗c古希臘悲劇精神格格不入。

  不錯,《俄》劇通過“知”的不知和“幸”的不幸表現(xiàn)了凡人的局限,但索氏并不是在宣揚宿命或彼岸的極樂世界,他揭示人的局限和生命的脆弱,卻不否定人生。揭示人生悲劇旨在昭示人生深層次的真實。認識并接受這一真實的心境便是恐懼和憐憫——人最本質的情緒?謶謥碜悦鎸o限時空的無助,憐憫源于推己及人的本能。所謂悲劇引發(fā)恐懼和憐憫并導致“凈化”,指的無非是觀劇人面對悲劇揭示的真實時,通過戰(zhàn)栗和痛苦把自大、輕狂、虛榮、麻木等淤積的“情垢”蕩滌一凈,洗出本真的我,赤裸裸地承受真實。悲劇結局不是為了提供遁逸的理由。痛苦不是過渡,它是絕對的,痛苦的力量使人回歸自我,認識自我。悲劇并非使人超越以進入神的境界,而是把人放在他原本的位置——人間。在這個意義上,《俄狄浦斯王》所表達的無異于德爾斐阿波羅神殿前廳上的那句銘文:“認識你自己!”由此看來,揭示人的局限的悲劇正是肯定人生。人的偉大不在同神“結為伴侶”,而在于承認神性的不可企及,無條件承受凡人的痛苦,不越界,不逃避。正如謝林在《藝術哲學》中談到俄狄浦斯時所言:“甘心承受對不可避免的罪愆的懲罰,籍以在失去自由的同時來證明這一自由,并宣告自由意志而走向毀滅,這乃是最偉大的思想、自由最高的勝利!

  回到俄狄浦斯眼睛的問題。荷爾德林的“多一只眼睛”是形容俄狄浦斯的僭妄,海德格爾則以此凸顯俄狄浦斯超乎常人的求知激情。兩種解釋雖異,但有一點是一致的:兩人指的都是俄狄浦斯目盲前的事。至于刺瞎眼睛,二者更無什么分歧,荷爾德林認為是自省和自我洗刷,海德格爾認為是承受“無蔽”并向世人展示其原本就目盲的真實。自省、承受“無蔽”,屬個人之事;
自我洗刷、亮相于世,系社會人之舉。前者是知:揭示人實為之情;
后者是行:顯現(xiàn)人當為之理。索?死账箘(chuàng)作《俄狄浦斯王》時,伯里克利盛世已告結束,在伯羅奔尼撒戰(zhàn)爭和瘟疫的沖擊下,雅典城邦早呈亂象:百業(yè)凋敝,道德下滑,詭辯家蜂起,人為所欲為。索氏在劇中以俄狄浦斯故事為例,把業(yè)已淡忘的人神關系活生生展示在人們面前,是為了以悲劇的震撼力訴諸人的知性:俄狄浦斯刺瞎雙眼,乃是作者讓觀劇的世人睜開自己的眼睛。應該說,荷爾德林和海德格爾對悲劇結局的把握,沒有違背索福克勒斯的創(chuàng)作意圖。

  《看路》一文別出新見,認為俄狄浦斯失去雙目卻“多了一只眼睛”。若作者講得出所持之故、所依之理,未嘗不能自成一家之言?伤麤]有論證,只提供了一些引言來支撐其論點。不巧,這些基于誤譯的“論據(jù)”悉為反證。

  《看路》一開篇就批評“現(xiàn)代人對古典思想的‘隨意’態(tài)度”,認為只有杜絕隨意,才能返回“古希臘源頭”。的確,一個常常困擾學術的現(xiàn)象,就是拋開文本的背景和語境,“雞啄米”般地采證而輕下結論。杜絕隨意,這不單是理解西方古典思想、也是求知問學的根本前提。西學東漸,泥沙俱下,倘以只見所欲、不及其余的點擊態(tài)度尋章摘句,恐怕沒有什么論點是不能自圓其說的。在每被人冠之以“后現(xiàn)代”的今天,隨口立論、信手拈證的風氣,已有相當大的市場。隨意性流風所及,連批評隨意性之士或亦未能免焉。杜絕隨意之難,可見一斑。

  

  二00一年春草,二00三年底改定

  原載《讀書》2004年8月,作者授權燕南發(fā)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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