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漢 我仍在苦苦跋涉]牛漢
發(fā)布時間:2020-03-20 來源: 散文精選 點擊:
牛漢,原名史成漢,現(xiàn)當代著名詩人,1923年出生,17歲開始寫詩,愈到老年筆力更雋永,并未因20多年的被迫封筆而使詩的生命窒息,相反,詩情煥發(fā),面貌一新,出現(xiàn)了文學(xué)史上十分稀見的“牛漢現(xiàn)象”。詩集《溫泉》獲中國作家協(xié)會全國新詩集獎,2003年獲得馬其頓共和國“文學(xué)節(jié)獎”,2004年獲得首屆“新詩界國際詩歌獎?北斗星獎”。近年,諸多詩作被選編入初、高中語文教材。
牛漢的身體不似從前了,回答一個問題,開始有些答非所問,他一再囑咐記者,時間別太長,身體吃不消了;他原來1.91米的個頭縮了6厘米,站起身來有些費勁,不曾想這就是當年那個冬天絕不穿棉褲,常穿著草鞋到處跑的牛漢。
周六日反而是他的工作日,簡陋的書桌上堆滿了各個出版社、各方朋友送來的新書,他都要一一翻看,“離開詩,活不成;離開書,活得太悶!睌(shù)不清已經(jīng)存書有多少了,從不賣書,漸漸臥室也變成了書房。
朋友批評他,說話老閉著眼睛,對人不尊重。他努力去改變這個多年前養(yǎng)成的習(xí)慣,“閉眼就能忘記,不被現(xiàn)實干擾!彼麖娬{(diào)這是他在思考,不是逃避,他從不消極,精神世界仍和年輕人一樣熱血沸騰。
“老生代”越戰(zhàn)越勇
1985年前后,詩壇出現(xiàn)了以北島、舒婷、江河、顧城、楊煉等為代表的詩人,在《文藝報》召開的一次座談會上,牛漢第一次將他們以“新生代”命名,概括其氣勢。在提出“詩的新生代”后,他又提出了“老生代”,比如季羨林、金克木、汪曾祺、王蒙、林斤瀾等,當時的他們在散文和隨筆領(lǐng)域成為一支重要力量。
對于“老生代”這個名詞,牛漢的解釋是,“榮格說,老年和童年很相似。老生代經(jīng)過多年的身心折磨后,對人生、世俗、名利看得清楚了,到了老年真正發(fā)現(xiàn)并擁有了自我,猶如新生!
牛漢是“老生代”的堅定執(zhí)行者,哪怕經(jīng)歷完20年的咸寧干校勞動改造,80高齡的他依然“熱血老年”,在關(guān)鍵問題上,絕不含糊,直來直去,不留余地。在北大的一個文學(xué)座談會上,他抨擊當今的一些文學(xué)現(xiàn)象說:“奧運會上,體操健兒一連串的‘空翻’動作,好漂亮,那是因為,每個動作結(jié)束,雙腳就落回堅實的地面,大地給了他力量,才能彈跳得更高,翻得更漂亮,F(xiàn)今我們一些作者也玩‘空翻’,可那腳總不落在地上,不要生活體驗,盡玩技巧,老是‘空翻’,遲早要摔下來的!
他的這一稟性早年就養(yǎng)成了,面對自己的老師依然如此。牛漢是艾青的學(xué)生,在抗日聯(lián)大跟艾青學(xué)過美術(shù)。1951年,牛漢讀到艾青出訪蘇聯(lián)時寫的詩,大不高興,立即寫信給老師說:“我不喜歡你的那些詩,你沒有帶著自己的心,你把心都丟了⋯⋯”等了好久,牛漢沒收到老師的回信。于是,他借探親機會到北京敲開了老師的家門:“艾青,你為什么不給我回信?!”艾青掛著淡淡的笑意迎他進屋,又把他領(lǐng)到書桌前,指著案頭說:“你看,你的信在這兒,我每天都在看,都在學(xué)習(xí)⋯⋯”
牛漢既慚愧又敬佩,不過依然不改其暴躁的脾氣,朋友間熟知了,別人也愛跟他玩鬧式的互相抨擊了。賀敬之就時常和他言語交鋒,“牛漢,你一慣寫的是小我!迸h反問:“你寫的是什么?”“我寫的是大我!迸h怒氣沖天:“我的小我是有理想有志氣、有血有肉的人!你的大我是是無血無肉空空的什么都不是的人!”
又有一次,在中央電視臺的春節(jié)聯(lián)歡晚會上,牛漢從北京城東騎了一個半小時的自行車趕到會場,遲到了。賀敬之又逗他,“牛漢,這么多人等你,你總是自高自大。”牛漢馬上站起來說:“我長得高大,就是自高自大!
并非所有人都能接受牛漢的直來直去,各地召開詩歌會議,牛漢漸漸成了不太受歡迎的人,他倒也圖個清閑,“不讓去就不去,正好,我還不想去。”
詩歌草原上的野孩子
個性之所以這樣,大概和牛漢的出生、成長有關(guān)。1923年,牛漢出生于在山西定襄縣一個窮苦卻有著文化傳統(tǒng)的農(nóng)民家庭,以放羊為生,實為蒙古族人。
牛漢從五六歲起在滹沱河邊放羊,一直放到十四歲。他給每只羊都取了個名字,二黑、三黑、四黑⋯⋯,羊兒們一聽見叫自己的名字就過來了。他還學(xué)著摔跤,在草地里和伙伴們斗著玩兒。與在城市書齋里的孩子相比,身上還帶著蒙古族游牧習(xí)性的他沒有受到太多傳統(tǒng)文化、體制的約束,反而更貼近大自然、貼近自然界里的動物。
按牛漢的說法,他寫詩也深受骨子里的血液影響,“野生野長”,一開始寫詩就沒有得到過指導(dǎo),憑著一股沖動熱情來創(chuàng)作,寫詩“沒有規(guī)矩章法,總在躁動,總在不停地奔跑,找尋遠方的水草豐美的地方,不愿在創(chuàng)作領(lǐng)域的某個角落定居”。
牛漢寫詩頗有些“隨性發(fā)揮”,1999年,中國作協(xié)歡迎以原子朗為團長、財部島子為副團長的日本現(xiàn)代詩人訪問團,牛漢應(yīng)邀出席,騎著破舊的自行車赴會。當日,北京刮起狂風(fēng),沙塵蔽日,近視的他途中險些撞到一棵樹上,但在趕路的狂風(fēng)中,居然默誦成一首詩。在會上不避淺陋,牛漢即席誦讀了詩的雛形。
“陣陣風(fēng)沙有如幾千只饑餓的灰狼⋯⋯要上路,就無法回避⋯⋯我深知風(fēng)沙的狂暴⋯⋯它讓我低下頭,它從我弓起的背上踐踏過⋯⋯呼吸困難,那就拼命呼吼⋯⋯”
“靈感不知什么時候來,但來得并非偶然,我代表了幾代人的苦悶,通過我可以了解歷史真實的內(nèi)情!痹谖迤吒尚F陂g,牛漢就是在勞動之余寫過《半棵樹》、《華南虎》等30余首詩。1972年夏,從沈家灣挑魚擔(dān)途中默誦而成《夜路上》;同年7月,深夜由咸寧拉平板車回來作了《車前草》。
天安門城樓是我第一個打開的
年輕時的牛漢就血氣方剛,13歲隨父親背井離鄉(xiāng),躲避日軍的抓丁,14歲開始寫詩的他,筆名“谷風(fēng)”,是“七月”派詩人的一員,用詩歌呼喚民主,反對帝國主義的侵略。
15歲的牛漢參加革命入了黨,“三人黨小組”的其他人跑了、散了,可他沒有背叛革命。1946年在漢中的西北大學(xué)搞學(xué)生運動,反蔣反美,又被捕了,判了兩年。不到倆月,黨組織找人把他保了出來,他立刻跑到開封找黨組織,做黨的地下工作,收集國民黨情報。
有次在執(zhí)行任務(wù)時,路過河南的伏牛山,被一伙土匪抓住,正要槍斃他時,土匪頭子的兒子是他的同學(xué),及時趕來才救了他一命。“當時都吃過行刑飯,五花大綁了,一彪人馬卷起一股煙塵直撲到我們跟前,我那同學(xué)翻身下馬,半跪在我跟前,大聲說,‘我總算在死神之前趕到了’,晚了20分鐘我就沒命了”,牛漢死里逃生。
全國解放初期,他當時是華北大學(xué)校長成仿吾的秘書,實為做學(xué)校的保衛(wèi)工作,率領(lǐng)學(xué)生護校。解放軍進北京城時,他帶領(lǐng)20多名大學(xué)生前去打掃臟亂的天安門城樓。同行的還有北京公安局和工兵部隊的人。在城樓西邊拐角處的歷史展覽處,有絞死李大釗的絞架,牛漢情不自禁地帶領(lǐng)著學(xué)生們默哀了三分鐘。
值得講述的是,牛漢是解放前夕第一個打開天安門城樓的人。天安門城樓重門緊縮,大鎖早已生銹,身強力壯的他上去就用手扭開了鎖。天安門上面的草很難清理,他帶著學(xué)生用刺刀撬,用手拔,手都流血了,從黃昏一直干到第二天天亮,清理出了十幾大籮筐雜草,塵土和垃圾,“那時的天安門不像現(xiàn)在,當時較矮,太暗,既臟又悶,真正地像個堡壘,覺得開國大典不應(yīng)該在這里舉行,我們只能拼命地打掃,讓它明亮些!
開國大典結(jié)束后,他帶領(lǐng)著學(xué)生負責(zé)清理會場,丟的鞋有好幾百雙,柳條簍裝了四五簍子,還有布帽子、煙袋等等。郊區(qū)來的群眾很熱情,又渴又餓,打著赤腳回家,他深受感染。
一生都像駱駝
命運似乎總在一個抉擇之后開始改變,1950年,牛漢婉言謝絕參加“保衛(wèi)毛澤東”組織,入秋時,他報名參加志愿軍,參加抗美援朝,服務(wù)于空軍部隊,得到批準?姑涝Y(jié)束后,1953年牛漢調(diào)回北京到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1955年,他因“胡風(fēng)案”被捕,早于胡風(fēng)兩天。
生存境遇的困厄不舒,也成為激化牛漢不愿受規(guī)范性格的重要因素!拔业囊簧枷耨橊,想尋找一滴水喝!庇腥嗽u論,牛漢的詩里沒有嫵媚柔軟的水氣,他也寫不來甜美的詩。但無論身處何境,他都從未悲觀、消沉過,樂觀進取是他的本性。
在干校的頭兩三年里,牛漢在連隊被充當“頭號勞力”干重活,“經(jīng)?240斤一個的麻袋;有段時間,還一人專職殺豬,先提來問斬,然后脫毛、開膛、剔骨⋯⋯”累得渾身的骨頭(特別是背脊)嚴重勞損,睡覺翻身都困難。”
有一年夏天,牛漢的前胸和后背被烈日烤爆了皮。一個好事者從他的脊背上癢酥酥地撕下一大片死皮,有五寸見方,色澤赤紅赤紅,天天被汗水浸透的毛孔歷歷可見,舉在陽光下照照,還清楚地看見幾道發(fā)暗的條紋,那是拉平板車時被繩索勒的痕跡。牛漢把它夾在心愛的《洛爾迦詩鈔》里,風(fēng)趣地琢磨著將來要懸掛在居室的墻上,“那可是一幅真正的有血有肉的命運的圖像。”只可惜,死皮仍碎掉了。
在干校的后期,牛漢有了一間獨居的陋室,他和兩條狗住在一起,又臟又臭,“狗都比我干凈”,他給陋室取名為“汗血齋”。在他眼里,“汗血”是最神圣的東西,鷹有汗血鷹,馬有汗血馬,人有汗血人,“我就這么一身血汗,像牲口似的不停地奔跑!
女兒史佳回憶,那時的父親盡管在干校異常勞累,但每次探親假期間,和家人團聚,他總表現(xiàn)得異常興奮,總是得意地述說他在干校如何如何能干,插秧如何快,吃得如何多,力氣如何大,就是年輕人掰手腕子都掰不過他,好像他是一個最重要、最能干的大人物,在干校生活得十分快活。長大后的史佳才意識到這是父親的堅強與自信。
1974年底,文化部干校撤銷,牛漢才告別咸寧,1975年年初回到北京。1978年,他開始主編《新文學(xué)史料》。
細數(shù)上世紀的文人們
牛漢和中國近代史上的許多著名文人都有交往,賀敬之、趙樹理、艾青、蕭軍、聶紺弩等等,他們或曾一起探討過詩歌,或曾一起被下放勞動,或是曾經(jīng)在清苦的生活中相互支持。
趙樹理是個真正的農(nóng)民兄弟,在中國作家協(xié)會的宿舍里,趙樹理經(jīng)常找艾青聊天。艾青請他吃海螺,他的指甲又黑又長,也不剪,就那樣拿起海螺摳著吃,吃得很香。遇到參加文學(xué)大會,趙樹理時常出去,半個多小時才回來。他偷偷告訴了牛漢開會的小伎倆,不愿意聽一些人的報告,就出去,裝著上廁所,在廁所里賴一會兒,十多二十分鐘再回來。
晚年的蕭軍生活清貧,全家人吃飯時常就是一鍋面,沒有肉,有打鹵,他的工資很少,在北京市跟武術(shù)有關(guān)的一個小單位,夠吃而已,去世時,存折上只有幾千塊錢。編撰《新文學(xué)史料》時,蕭軍把他和蕭紅的信件交給了牛漢,牛漢很佩服蕭軍,竟能在顛沛流離中依然完好地保護了蕭紅的信件。晚年的蕭軍愿意談起蕭紅,但對端木蕻良則有些反感。
聶紺弩是影響牛漢創(chuàng)作最多的朋友了,聶紺弩比牛漢大20歲,兩人卻經(jīng)常沒大沒小玩鬧。晚年的聶紺弩久病躺在床上,沒戴假牙,干瘦得像個死人,牛漢開玩笑對他行三鞠躬,仿佛向遺體告別。聶紺弩一下子就蹦跳起來,大喊,“我還沒死呢!”將牛漢大罵一頓解氣。
與年長的人能打成一片,對年輕的人牛漢也有著特殊的關(guān)愛。新生代的詩人里,江河被牛漢認為是最聰明的,“腦子特靈,處理事情思路廣!北睄u是“死硬死犟”,時常到家里蹭飯吃;而顧城則像做夢的人一樣,“大眼睛一眨一眨的,好玩”;舒婷則說話厲害,不饒人。牛漢跟她熟悉后才敢問她會不會欺負丈夫,她說怎么會呢,我們廈門女人在家里都是賢妻良母呢!
牛漢本人也有著詩人格外浪漫的氣質(zhì),80多歲仍堅持寫詩的人并不多,牛漢查閱資料發(fā)現(xiàn),哥德81歲還寫詩,還談戀愛,這對牛漢影響很大,也有啟發(fā)。2005年,相依相伴了60年的發(fā)妻去世,不久后,83歲的他決定再婚,讓女兒都有些訝異,但轉(zhuǎn)而接受了事實,“這么大年紀還有這種追求,對生活還是這么積極,讓我的朋友都很佩服!迸h仍在苦苦跋涉,他要完成前輩艾青、田間都沒有完成的一生對詩的追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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