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心是怎么變壞的?】改革開放 人心變壞
發(fā)布時間:2020-03-18 來源: 散文精選 點擊:
王曉明 1955年6月生于上海,浙江義烏人。1977年考入華東師范大學中文系讀本科;現為上海大學中文系教授、博士生導師、文化研究系主任、中國當代文化研究中心主任,中國文藝理論學會副會長、中國現代文學學會常務理事、《文藝理論研究》副主編,浙江大學、南京大學、華東政法大學兼職教授。
在17世紀荷蘭哲學家斯賓諾莎眼中,道德敗壞的人,其實就是精神上有病。
個人如此,社會亦然。
20世紀90年代初,面對中國社會在精神上“變壞”的征兆,王曉明、朱學勤等學者曾經發(fā)起過影響波及全國的“人文精神大討論”。
將近20年過去了,情況讓人痛苦:以藥家鑫事件為標志,社會道德和人性的底線屢屢被突破。
從“現代化”的歷史長時段上看,在一個社會的劇烈轉型過程中,大多都會出現道德淪喪、人心變壞的現象――曾經的西方如此,今天的中國似乎也難以例外。
和英國作家狄更斯所描述的不同,“最壞的時代”不可能同時是“最好的時代”。精神、倫理和人性的墮落狀況,不僅會影響到每個人的命運,也威脅到“社會”這個“合作體系”的穩(wěn)定,并給它朝向民主、自由、法治的轉型制造巨大的風險。
“人心是怎么變壞的”?它的邏輯和軌跡如何?本刊記者就此專訪上海大學中國當代文化研究中心主任王曉明教授。
一個當代中國人的典型精神成長史
《南風窗》:說起中國社會現在有什么問題,大家都知道,比如貧富懸殊、司法不公、階層固化、信仰缺失,等等。一個不認為這一切很合理的人會有這樣的疑問:為什么會這樣?
王曉明:問題是挺嚴重,原因也很多,都攪在一起。為了說得清楚一點,我們可以先把范圍縮小,從“個人”的精神成長開始談:一個小孩,來到這個世界,慢慢長大,他碰到的各種社會規(guī)則、生活方式、價值觀念……會將他變成一個什么樣的人?
先來看他怎么讀小學和中學。這個階段大致是10年,越接近高中,應試教育越是一手遮天,考試成績第一,別的一概讓路,玩螞蟻、數星星、看電視、打球、讀小說……凡是不能直接兌換為分數的事情,無論小孩多么喜歡,都得放棄,學校里老師這么管制他,回到家父母還是這么管制他。家長和老師,是小孩開始“社會化”時的兩個最大的權威,一旦他們口徑一致,小孩只能服從。
《南風窗》:根據心理學的說法,大概從三四歲開始,一個人的自我開始發(fā)育,如果他不是按照天性發(fā)展,而是被外在的權威強行扭轉,那么孩子就會感受到一種外界對自我的破壞性。他以后可能會報復社會或他人。
王曉明:沒錯。但在有能力報復之前,這個小孩已經先形成了兩個意識:一、自己很渺小,沒有辦法決定自己的命運;二、為了權威告訴他的那個以金錢為基礎的將來的“美好生活”,他必須壓抑自己的大部分興趣和愛好。
《南風窗》:進入大學階段以及工作后,這些東西更被強化了。
王曉明:假定他順利考入大學了,一開始,他可能和大多數同學一樣,很放松,翹課、睡懶覺、每天打籃球…… 但到三四年級,找工作的壓力來了,當他四處遞送簡歷而回音寥寥,筋疲力盡地從“人才市場”回到宿舍的時候,或者,他憑本事筆試過關,卻在面試環(huán)節(jié)被利索地淘汰的時候,他一定痛苦地發(fā)現,在這個越來越講出身、講關系的現實中,個人努力其實并無多大用處。
《南風窗》:他又體驗到一種深深的無力感。
王曉明:對,他在少年時代體驗到的那些消極的經驗,現在又攫住他了。這就形成了一種奇怪的“個人”意識:一方面,各種從小就包圍他的外部力量――比如父母的呵斥:“不要管別人的閑事!”很早就讓他習慣性地覺得,自己最重要,別的都無所謂;另一方面,他同樣很早就明白了,自己是不能做自己的主的,奮斗和反抗都是沒有用的。
從“裸婚”到職場“心理過勞”
《南風窗》:在社會不公正的強大力量沖擊和包裹中,一個人要讓自己心理不失衡、不變態(tài),精神不崩潰,需要一種“情感支持系統(tǒng)”。
王曉明:對,譬如愛情,在我們分析的這位年輕人到目前為止體驗的各種情感中,它可以算是最具正面性的一種。假定他順利從大學畢業(yè),最后也找到了一份白領工作,薪水不高,但日子能過,這時候,他愛上了一位也是出身普通人家的姑娘,希望與她一起走今后的人生長路。
但是,就像電視劇《蝸居》和《裸婚》所展示的,在今天,除了相愛之外別無所恃的年輕人,多半困難重重,壓力越來越大,心情越來越壞,現實的算計逐步壓倒青春的歡樂,貧賤夫妻百事哀……
如果一個年輕人從愛情中嘗到的,大部分都是沮喪和失望,是物質現實的強大、個人精神和心理沖動的退卻,那就意味著,他的主要靠青春活力支撐的積極心態(tài),再一次遭遇重大破壞。只要能深切體驗某一種超越狹隘功利的美好價值,人內心的其他同類體驗就會得到鼓舞。反過來也一樣,如果這位年輕人不相信世上有純真的愛情,他大概也不會覺得公正啊、人的尊嚴啊,真有什么意義。
《南風窗》:精神分析大師弗洛姆說,愛和創(chuàng)造性的工作是人克服和世界的分裂的重要途徑。這兩條路都被阻斷的話,社會必然出現病態(tài)。
王曉明:再來看這位失戀青年的職場生活。今日的城市白領,無論國企私企還是外企,都經常碰到不能準時下班、周末出差之類的事,勞動時間被變相延長。更糟糕的是,公司運轉越成熟,對員工心力的榨取也越厲害,尤其是那些薪水相對較高的行業(yè),例如金融和IT行業(yè),員工勞動的“心理強度”都明顯增強,即便人是下班回家了,精神卻松弛不下來,依然覺得很累。
《南風窗》:您提出的勞動的“心理強度”這個概念很有意義,勞動不僅僅是身體上的,也是心理上的。這可以解釋一些白領的“過勞死”。
王曉明:看起來他是回家休息了,但他卻沒有從容的心情去讀一本需要動腦筋的書,或者看一部需要集中注意力的電影或話劇,他甚至沒有心情和父母多說說話,因為這也同樣需要投入心力,要對別人保持關心和敏感。這樣累得久了,連談情說愛的動力也會消散:“我哪有精力啊……”他要的只是放松,只是第二天早上能有精神回辦公室繼續(xù)“搏命”。說得學究一點,他是完全陷入“勞動力再生產”的循環(huán),無力發(fā)展自己的其他需求了。
《南風窗》:您前面所說的這些,都是我們這個社會人心變壞的基礎或背景。
王曉明:是。一個小孩日長夜大,他的精神和心理的自主性,是越來越強還是越來越弱?他進入社會和職場,對社會公正的信心是越來越強還是越來越弱?他和各種人交往,對非物質功利的情感和價值的體驗是越來越多還是越來越少?在我看來,這是理解一個人的道德和精神狀況的3個最重要的問題。如果對這3個問題的回答都是后者,那就可以斷定,“人心”大概不會好。
分配不公會抵消經濟增長正面作用
《南風窗》:社會道德和人心上出現的問題,似乎隨著經濟發(fā)展而加重。這是一個奇怪的現象,因為經濟發(fā)展并不必然帶來道德和人性的墮落。對此怎么解釋?
王曉明:經濟發(fā)展了,貧困的壓力輕了,人心應該會變得松馳和溫和,你看現在的年輕人,一般來說,要比我這年齡的一代人善良。
《南風窗》:這里有不同的關于“他人”的預設。在你們那一代人,一個人肯定和“他人”有關,無論他是朋友還是敵人,但在這一代人中,他人和自己沒關系。
王曉明:也就是說,往往只有在能夠感同身受的時候,才會形成對他人的比較深刻的關心。去年11月,為什么10多萬人自發(fā)去悼念上海大樓火災的受難者?一個重要的心理原因,就在于這火是從外墻燒進窗戶里去的!白诩依锒疾话踩!”正是類似這樣的聯(lián)想,讓習慣于不聞窗外事的上海市民,感到無處可退,必得要表示抗議了。
《南風窗》:回到您前面說的,為什么今天中國經濟發(fā)展了,人心問題卻更嚴重了呢?
王曉明:這就要說到事情的另一面了,經濟增長雖足以令人心變得溫和,至少不那么緊張,但財富的分配機制嚴重傾斜,以至對大多數人來說,經濟的增長反而強化了經濟對他們的壓力。如果大家都窮,雖然我不滿,一看別人,“都差不多啊”,我對自己“貧窮”的感受就不會很強烈,F在不一樣了,貧富懸殊,雖然中低收入者口袋里的錢也增加,但這個增加趕不上貧富差距的擴大,因此,多數人從經濟增長中感受最多的,反而是經濟壓力的增大,于是更焦慮、更緊張了。
也就是說,分配制度的嚴重傾斜,大幅度抵消了經濟增長對于人的心理和倫理狀況的改善作用。
頭腦知道對錯,但身體不配合
《南風窗》:還有腐敗在刺激人們。
王曉明:和經濟壓力的強化攪在一起的,是各種腐敗。盡管仍有很多正派有為的干部,但如果問老百姓,今天社會上哪個群體最糟,他多半會說:官員!現在公眾對官場的評價確實非常消極。
這個消極的意思是,一方面,普遍覺得官場很腐敗,另一方面,又普遍覺得奈何不了這個腐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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