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航滿:生命中不能承受之重——胡學文中篇小說中的苦難敘事與悲劇意識
發(fā)布時間:2020-05-28 來源: 人生感悟 點擊:
以我有限的閱讀視野,胡學文是文壇上少見的一個善于制作中篇小說也執(zhí)著的進行中篇小說創(chuàng)作的青年作家,盡管他的許多中篇小說在格局和氣象上都已經(jīng)擁有了長篇小說的雛形,但他還是深情于中篇小說的寫作。我在讀過他的中篇小說《飛翔的女人》后曾寫過一篇文章建議他從中篇走向長篇,然而他所寫的兩部長篇小說在文壇上似乎沒有引起什么波瀾和注意,卻發(fā)現(xiàn)他的中篇小說則是一部比一部精彩,一部比一部成熟。在今天這個長篇小說的炮制猶如流水線生產(chǎn)連專業(yè)的研究者也目不暇接的時代,作家們還是樂此不疲,因為他們知道長篇小說太容易有成就感太容易引起注意太容易獲取名利,那么以中篇小說的創(chuàng)作為目標的胡學文來說,我認為他是真正的了解自己的,他懂得自己的優(yōu)勢和缺憾在何處。一個真正懂得自己的作家其實更懂得自己創(chuàng)作的目的,他不是把小說的創(chuàng)作當成一種娛樂或者實驗,小說是表達他對社會的認識他對世界的認識,表達他的精神思考和內(nèi)心追求。
我在讀胡學文的中篇小說的時候,發(fā)現(xiàn)他的小說中的人物無一例外的都是社會的底層的弱勢群體,他們或者是普通的農(nóng)民,或者是開三輪車的下崗工人,或者是來到城市的農(nóng)民工,或者是柔弱而沒有任何保護的鄉(xiāng)村婦女,他們盡管以各種面貌出現(xiàn)在小說當中,但幾乎都是社會的弱者。他們不但處于社會的底層,而且往往會被社會所拋棄或者因為自身命運的局限而逐漸被陷身到絕境,因而這些小說絕大多數(shù)都是擁有悲劇的因子。這些身在苦難中的弱小者,他們不滿于自己的現(xiàn)狀,他們掙扎,他們奮斗,他們抗爭,他們不斷的追尋著僅僅屬于自己的夢想,當然他們中有很多人最終是失敗了,甚至成為了新的苦難與悲劇的制造者。
這些發(fā)現(xiàn)引起了我的興趣和思考,而我也決定以這樣的一個思考的角度去解讀他的小說。為了研究和論述的方便,這篇文章以截止到2005年胡學文發(fā)表后被具有較大影響的《小說月報》和《新華文摘》所轉載的6部具有代表性的中篇小說進行具體的論述,這六部小說列舉如下:
《麥子的蓋頭》,《青年文學》2004年第8期,《小說月報》2004年10期轉載
《一個謎面有幾個謎底》,《飛天》2004年第3期,《小說月報》2004年5期轉載
《婚姻穴位》,《青年文學》2003年第7期,《小說月報》2003年7期轉載
《一棵樹的生長方式》,《飛天》2003年第3期,《小說月報》2003年3期轉載
《飛翔的女人》,《人民文學》2002年12期,《新華文摘》2003年2期轉載
《秋風絕唱》,《長江文藝》2000年第1期,《小說月報》2000年3期轉載
一
當苦難成為了小說的主題,苦難降臨在最普通的人物身上的時候他們怎么去面對這樣的一個殘酷現(xiàn)實就是小說所要解決的一個具體的問題,在胡學文的這些小說中他們紛紛呈現(xiàn)出了不同的應對模式。在他的中篇小說《飛翔的女人》、《麥子的蓋頭》、《婚姻穴位》等幾部中篇小說中,它的主人公都選擇了去尋找他們應該有的幸福,這種不斷的尋找成為他們經(jīng)受磨難的歷練方式,經(jīng)受這樣的苦難為他們帶來的最終或許是幸福,或許只是一種精神上的溫暖,或許他們最終尋找到的只是一個令我們遺憾的悲劇。在小說《麥子的蓋頭》中胡學文為我們講述了一個叫麥子的農(nóng)村女性,她美麗、善良,渴望擁有和睦平靜的家庭生活,但他不斷遭到村長的騷擾從而引起了他的丈夫的懷疑,這個在礦區(qū)幾十里之外的男人每天回到家中來監(jiān)督他的妻子。這個善良的妻子最終不忍看著她的丈夫每天為自己辛勞,在一次村長的騷擾和脅迫下她妥協(xié)答應僅此一次時,不幸的是就在此刻她的丈夫回來了。這最終導致了麥子痛苦的根源,她無法澄清事實的真相,更加令她傷心的是她丈夫最終的離開以及在賭博中將她輸給一個叫老于的男人。由此,麥子開始了他的逃跑與尋找的道路,她必須要找到自己的男人,但她終于在多次的失敗之后又戲劇性的回到了老于的家中。就在她在老于家中安靜的生活的時候,落魄的丈夫來找她,此時原本已經(jīng)以為她終于找到了依靠的麥子最終發(fā)現(xiàn)她所要尋找的其實是老于這樣一個正直、成熟和善解人意的男人。這樣我們終于陪伴作家走完了這樣一個尋找的主題,一直到小說的結尾主人公麥子才意識到他真正所要尋找的對象和意義。
在胡學文的另一部中篇小說《飛翔的女人》中,我們同樣讀到的是一個出身在社會底層的農(nóng)村婦女尋找的精神歷程。小說的主人公荷子在一次農(nóng)貿(mào)集會上無意間將女兒小紅給弄丟了,由此開始她的尋找女兒的艱難歷程。為了尋找到自己的女兒,這個農(nóng)村婦女表現(xiàn)出自己所有的勇氣、善良和倔強,他不斷的去尋找,以及不惜和丈夫離婚,被騙子拐賣成為一個陌生人的妻子,甚至在他最貧窮的時候為了獲取找到女兒信息的費用她甘愿付出去做一個妓女這樣巨大的犧牲,這種倔強的尋找常常讓我向起張藝謀的電影《秋菊打官司》中的農(nóng)村婦女秋菊,她們的相同都在于那種韌勁和不服輸?shù)木。在小說中最后一部分顯然作家在有意提升了小說的主題的意義,荷子由對女兒的尋找,到她對于拐賣自己的人販子的尋找,再到對于管理的公安人員的尋找,這個尋找的意義是在不斷的上升,起初她只是尋找自己的女兒,在自己無意中被拐賣之后她又開始尋找作為她和女兒的苦難的制造者人販子的尋找上,而當她尋找到人販子之后她又開始向這個體制的最高管理機制發(fā)出自己的聲音和做出自己的行動。直到她最后取得了成功,這個尋找的勝利不是以她找到自己的女兒來完成的,而是以她完成對于這樣一個邪惡的犯罪者的懲罰作為結束的,因而我們可以通過小說感受到荷子內(nèi)心里那種難以言盡的幸福與欣慰。
《飛翔的女人》是一部故事情節(jié)非常緊張豐富的小說,作家能夠將如此豐富的小說處理在一個中篇小說的格局之中可見其功力,我在那篇評論文章中建議他能夠將小說走向長篇,并且將小說與張煒的長篇小說《丑形或浪漫》(作家出版社,2003年3月版)進行比較,但我認為張煒的這部小說是一部失敗之作,除去小說的詩意與浪漫,我認為這部小說只是代表了作家的一種偏執(zhí)的個人理想,他將農(nóng)村與城市進行了一種黑白鮮明的價值評判,對于劉蜜蠟這個代表作家理想中的真實、善良、自然、美麗和博愛的化身的女性的贊美到了一種不可思議的地步,甚至到結尾我們看到的是劉蜜蠟作為一個農(nóng)村女性的無知、愚蠢和呆滯以及遠離人類文明的悲哀。之所以將他們進行比較,是因為我發(fā)現(xiàn)他們都在進行一個主題,那就是尋找,荷子在尋找中懲罰了罪惡的制造者并在這種追尋之中找到了一種心靈上的安慰,劉蜜臘尋找的她的情人——小學教師雷丁以至最終找到她的另一個情人銅娃作為自己的人生歸宿為結局。
與張煒的長篇小說《丑行或浪漫》有相似性的另一部中篇小說是胡學文的《婚姻穴位》,這是胡學文不多關于城市題材的小說,盡管在城市之中,但主人公還是出身于社會的底層,與《丑形或浪漫》相同的是他們都是對于愛情的尋找,但《婚姻穴位》顯然發(fā)出的這種尋找之路更加令我們沉思和震撼。在這個中篇小說中,我們看到一個開著三輪車的下崗工人劉好,這個心地善良的下崗工人的愿望就是能夠找到一個女人,然后能夠買一個出租車,這有點像一個現(xiàn)代版的《駱駝祥子》。不過,劉好最大的夢想就是能夠找到家庭的另一半,他的一出現(xiàn)就帶有一定的悲劇意味,他的妻子被別人拐跑了,留下了一個不屬于自己的孩子。小說就是由這個孩子來敘述,這樣會讓小說有一種被審視的角度,同樣更加見證了它的殘酷性與悲劇性。小說由此分出了兩條線索,一條是劉好為了找到家庭的另一半,通過婚姻介紹中心認識了一個女裁縫,恰恰在此時她又撞見一場車禍,好心的劉好將遇到車禍的女孩送到醫(yī)院并交上了五千元的押金。在劉好與這兩個女性的交往中,劉好開始了一個新的選擇,女裁縫由于提出無理的要求而被劉好拒絕,被獲救的女孩因為感激到最后與劉好產(chǎn)生感情并打算一起走向婚姻,在這一條線索中主人公劉好似乎即將要找到了自己的愛情。
然而小說設置的另一條在剛剛開始并不明顯的線索最終使小說發(fā)生了改變,這個故事的講述者也就是被劉好稱作為雜種的“我”的好朋友李大嘴的姐姐改變了這一切,李大嘴的姐姐在一家夜總會上班,巧合的是這個在歌廳中服務的苦難者的李大嘴的姐姐是他們班的一個女同學的爸爸包養(yǎng)的情婦,“我”與李大嘴在一次無意中發(fā)現(xiàn)了這個秘密并泄露了出去,最終李大嘴的姐姐被拋棄。李大嘴的姐姐繼續(xù)在自己家里進行肉體交易被警察抓住需要罰款,這個救急的信號又發(fā)到了劉好身上,善良的劉好只好將他的用來結婚的存款拿了出來。被釋放出來的李大嘴的姐姐感動的伏在劉好身上哭泣,恰恰這個時候那個正準備與劉好結婚的女孩陳紅出現(xiàn)了并看到了這樣令其誤解看似曖昧一幕。兩條線索在此時巧妙的匯聚在一起,當劉好沖出屋子開上他的三輪摩托車去追他苦苦尋覓到的愛情的時候,他闖了紅燈,出了車禍,劉好躺在醫(yī)院的床上死去了。最終這個善良的下崗工人處處為他人著想只想找到一個女人開上自己的出租車的中年男人還是為了他的尋找死在了追尋的路上。這無疑是一個令我們唏噓的悲劇,一個善良的人的死亡,讓我們想起魯迅先生的那一句,“悲劇就是將有價值的事情毀滅給人看!眲⒑每嗫嗟淖穼ぷ约旱膼矍樯,第一次,他被欺騙被拋棄了,第二次他又被欺騙了,第三次他為了這個女人獻上了自己的生命。另一位河北的作家鐵凝,她有一部曾獲得魯迅文學獎的中篇小說《永遠有多遠》(《十月》,2000年第3期),在這部中篇小說中作家為我們講述了一個不斷的追尋自己愛情卻往往遭遇不幸的善良女性白大省,這個令人同情的北京胡同中長大的女孩不斷地被欺騙又不斷地受到傷害,小說讀后讓人有一種傷感與懷舊的情緒,就如作家在小說的結尾中不斷重復質問的那句“永遠有多遠”一樣讓人感慨。相同都是尋找,但胡學文顯然沒有這份浪漫與詩意,它多了一種對于底層社會生活的殘酷與無情地觀照,多了一種充滿憤怒地質詢,所以它會顯得凌厲與沉重。
二
相比這樣一個處于苦難之中的追尋的方式,胡學文的另一部分小說則是對于這個苦難的掙扎與反抗。在他的中篇小說《一棵樹的生長方式》我們讀到了這樣一個帶有復仇意味的反抗者的故事,小說的主人公姚洞洞是一個出身在貧民家庭的孩子,他的母親被村長霸占,他喜歡同村的女孩慧慧,但慧慧因無法抵抗成為公社商店售貨員這個輕松職業(yè)的誘惑而嫁給了村長的兒子,從小就欺負他的仇敵孫關水,后來等他結婚之后他的孩子連起名字的都被受到限制。處于極端恥辱中的姚洞洞開始了自己的反抗之路,這種反抗盡管帶有一種復仇的情結,但他也顯示出一種底層苦難者對于權力的強烈的顛覆欲望。小說講述了姚洞洞在困境之中利用與他的舊相好惠惠的關系進行揀破爛,然后在改革開放之后又進行收購破爛,再之后他開商店與孫關水進行競爭,在獲取了一定財富之后他則開始權利上的爭奪,為了讓他的兒子當上村長他不惜讓兒子與鄉(xiāng)長殘疾的侄女結婚,爾后獲得村長的權力地位,之后他又將孫關水因財務貪污而推上了絕境。最終他獲得了徹底的勝利,這是一個復仇者漫長的掙扎與反抗之路,小說的可貴沒有對這種反抗做出一種簡單的頌揚的聲音,它同樣采取了一種批判的角度,在小說的結尾我們讀到姚洞洞在獲得復仇的勝利之后沒有喜悅反而是一種內(nèi)心的虛無與恐懼。這部小說寫的很智慧,作家將中國農(nóng)民式的狡諧、機巧和一種強大的忍耐能力與巨大的爆發(fā)力量淋漓盡致地刻畫了出來,有些場面的描寫甚至已經(jīng)到了極致。諸如當姚洞洞準備開一家商店的時候,他得到了已經(jīng)作為書記的孫關水的威脅,這時他立刻想到了曾經(jīng)在收破爛的時候曾經(jīng)將一張一千元的支票交還給的鄉(xiāng)長,但他沒有直接去尋找鄉(xiāng)長給予自己保護,而是讓鄉(xiāng)長給他的商店題寫一個店名作為保護的尚方寶劍,這個事情做的極為巧妙,像這樣展現(xiàn)中國農(nóng)民式智慧的情節(jié)在小說中有很多的地方。畢竟胡學文給我們一個反抗而最終取得勝利的形象,但這種勝利者的形象留給我們的反思性也是值得關注的。
讓我感到不可思義的是這部中篇小說與作家兼學者曹文軒的長篇小說《天瓢》具有驚人的相似性,除去一個是塞外的草原一個江南的鄉(xiāng)村,一個風格樸實厚重一個飄逸詩意,一個是中篇小說一個是長篇小說,但它們在情節(jié)上和內(nèi)在意蘊上很令人產(chǎn)生眾多的相似的聯(lián)想。小說《天瓢》(長江文藝出版社,2005年3月出版)是關于一個漂泊到油麻地這個江南水鄉(xiāng)的杜元潮的反抗更準確的說是復仇之路,他在幼年的時候不斷受到地主的兒子邱子東的欺負,他喜歡同村的姑娘艾絨卻不可得,為此他開始自己的掙扎和復仇最終成為油麻地權力的最高掌控者,而邱子東則被他逼到了人生的絕境。在曹文軒的小說中,(點擊此處閱讀下一頁)
主人公杜元潮無疑是一個競爭的弱者,他出身貧寒甚至還口吃,但這種自卑與恥辱的情節(jié)強烈地刺激著這個內(nèi)心敏感豐富的人,因而他所爆發(fā)出來的反抗力量足以讓他的對手陷入人生的絕境。在小說的內(nèi)涵上甚至在某些情節(jié)上曹文軒的《天瓢》與胡學文的《一棵樹的生長方式》有很強烈的內(nèi)在相似性。
在胡學文的另一部中篇小說《秋風絕唱》中則是一個悲劇的反抗故事,而悲劇的造成卻是一個很荒謬的偶然,當這其中所包含著一種隱性的必然。這篇小說一直處于一種緊張的敘事狀態(tài)中,但結局的意外讓讀者有一種一個已經(jīng)被拉滿的彎弓最后被無奈的松弛了下來的感受。小說的敘述者是一個名叫伊歌的城市女孩,她是來到壩上草原采集民歌的。這種第三者的敘述者的角度以及身份給這部小說增添了一種草原邊地風情的浪漫與蒼涼。少女伊歌在壩上草原先后結識了具有狹義風范和傳奇色彩的馬掌和瘸羊倌,這兩個江湖上的老人連同出手為了將村長黃文才扳倒,然后在他們通過種種的努力失敗之后,最終決定依靠自己的暴力來反抗,小說在此時出現(xiàn)了一個令人感到不可思議的失敗結局。馬掌和瘸羊倌準備帶領村民去草場鬧事,反對村長黃文才通過黑幕交易將村民的利益付諸東流,當他們到草場邊上的時候,小說出現(xiàn)了一個戲劇性的情節(jié),馬掌的兒子二狗子在第一個沖進草場的鐵絲柵欄的時候,由于他的衣服被柵欄上的鐵絲給纏繞住了,等他從柵欄上掉下來的時候身體則被手中的鐮刀插了進去。二狗子的意外死亡使得這群農(nóng)民的集體反抗立即歸于平靜,這就是小說的結尾。這個反抗者的悲劇讓我們看到了一群農(nóng)民者的盲目與幼稚,它與小說《一棵樹的生長方式》恰恰相反,這種兩個不同方向的反抗方式的結果是作家對于農(nóng)民自身問題所存在的缺點的深刻批判,他們或者是過于聰明但僅僅陷于自身的狹小世界里,他們或者想為民請命但過于鹵莽和盲目缺乏頭腦上的宏觀思考。
三
在苦難的境地之中,無論是尋找還是反抗我們至少還可以看到一絲的溫暖,但在胡學文的小說《一個謎面有幾個謎底》則將小說又推入到一個令我們內(nèi)心反思與悲涼的層面,那就是受難者則在經(jīng)歷了苦難的磨練之后又成為新的苦難的制造者,而這種動機在主人公看來卻是無奈之中的一種正確的選擇。面對這種荒唐我們感受到的除了作家強烈的批判能力之外還能感受到什么呢!小說由“我”來敘述,“我”就是主人公老六的妹妹喬小燕的男朋友,老六為湊夠娶她心愛的女朋友作為妻子的錢而到城市去打工,后來他的女朋友也來到工地,但沒有過多久他的女朋友就無法抗拒這種城市生活的誘惑而成為工地老板的情婦。老六就是在這個時候認識了一個批發(fā)商店老板的妹妹小丁,在與小丁這個城市女孩的情感的復雜交往中他又接受了去調(diào)查小丁哥哥的情婦的任務,在調(diào)查之中他又與這個情婦發(fā)生了曖昧的關系。結果是他與小丁和情婦都沒有結果反而最終變的一無所有。
“我”就是此時被老六從農(nóng)村叫到城市里來的,“我”來城市打工的目的則是為了盡快掙錢,然后將老六的妹妹喬小燕的娶到手!拔摇迸c老六在城市里一起開批發(fā)商店失敗后,又進行報刊的批發(fā)生意。城市的生活使得老六產(chǎn)生了一種疲憊感,他讓自己的妹妹在一個教授家中做鐘點工,然后再設法成為這個教授的妻子最終成為一個真正的城市人。老六為勸說我的理由則是如果你真的喜歡就應該讓他的妹妹選擇這條道路。然而結果是教授不愿意將喬小燕這個農(nóng)村女孩變成自己的妻子,妹妹則只能成為他的情婦。這樣我們可以看到這樣一個有趣的結構,老六的女朋友成為包工頭的情婦,此是他是一個受害者的角色;
老六與小丁談戀愛然后又背叛她成為其哥哥情婦的情人,這是一個復雜而曖昧的角色;
由此轉換則是他最終將自己的妹妹從“我”的身邊奪走變成教授的情婦。由此老六從一個受害者變成了一個雙重受害的制造者的角色。作家對于這樣的一個轉換有著精細的描述,就是城市與鄉(xiāng)村的對立產(chǎn)生的一種極度的扭曲與不平衡,老六的妻子被城市里的包工頭所包養(yǎng)是因為無法拒絕城市的誘惑,而老六在與小丁的交往中小丁對他的種種按照城市人形象的改造以及小丁的母親對于他的冷淡讓他感受到一種自卑與反抗,而這種自卑讓他對小丁產(chǎn)生了背叛成為她哥哥情婦的情人,這種反抗就是將自己的妹妹變成城市人,變成城市人的辦法就是讓妹妹成為受害者,即一個城市人的第二任妻子。由此我們不難發(fā)現(xiàn),受害者成為了新的傷害的制造者,而這傷害則完全是因為對幸福的憧憬,這其中則包含著主人公對于自己奮斗和反抗掙扎意義的完全失望,以及對于自己在掙扎與反抗的靈魂與肉體上的折磨的憤怒抗議,因而我們就可以理解主人公老六的這種選擇,只是我們在閱讀中感受到這種閱讀中的悲涼與辛酸,是對于一個無法反抗的巨大的鉗制的強烈的批判。這篇小說采用了一種黑色幽默的修辭手法,采用“我”在拒絕把喬小燕變成城市人的教授打傷后在監(jiān)獄中的自述的方式進行,在故事的敘事中往往有許多令人發(fā)笑的情節(jié),但欲是可笑我們欲是感到內(nèi)心里的悲涼。
讀胡學文的這篇小說讓我想起著名作家周大新的中篇代表作《香魂塘畔的香油坊》(《長城》,1990年第3期),周大新給我們講述了一個被賣作童養(yǎng)媳的香二嫂的人生悲劇故事,這個能吃苦有頭腦的農(nóng)村女性在自己的努力經(jīng)營下他的香油坊逐漸聲譽四起,但與丈夫所生的傻兒子讓她很費心思,為了給兒子娶到漂亮勤快但已經(jīng)有了戀愛對象的同村姑娘環(huán)環(huán),香二嫂費勁心機,最終完成了她的這樁心事。在小說中,香二嫂自身就是一個悲劇人物,她幼小就被賣作一個精神有問題的富戶人家的童養(yǎng)媳,生下一個傻子兒子,她與情人任忠實私通但最終情人還是離她而去,這樣一個面對舊的封建制度下農(nóng)村社會的犧牲者和反抗者又重新成為另外一個悲劇的犧牲者的制造者,作家試圖告訴我們那些殘存在我們社會中不變的弊病還遠遠沒有根除。胡學文則將小說的主人公從農(nóng)村拉向了城市,老六這個悲劇人物最終又成為他的妹妹的悲劇的制造者,這個具有濃厚時代氣息的小說則給我們展示了現(xiàn)代社會中社會所存在的眾多的不平等因素。相比周大新的小說,胡學文的小說在批判與反思上顯得比較隱蔽,但他的小說更令我們深思的是面對人生的苦難在掙扎反抗的無望之后,為了幸福的未來他們往往不惜成為新的苦難悲劇的制造者,而這種苦難的制造的動機卻是虛妄的美麗與極為荒謬的;
不過,兩位作家在批判的社會中眾多殘存社會弊病批判的基礎上,共同向我們展示一個人性上的疑問,他讓我們思考為什么一個善良的人在為實現(xiàn)其夢想和利益的面前會忘記自己曾經(jīng)遭遇的苦難而變得殘酷和冷漠?
四
在閱讀了胡學文的這些中篇小說之后,內(nèi)心里一直翻滾著思緒的急流。我一直都在思考這樣一個令我內(nèi)心焦灼的問題,當一個底層的弱者他們在面對苦難時究竟應該以何種姿態(tài)來對待?在胡學文的小說中我們可以發(fā)現(xiàn)苦難若以突然降臨的方式出現(xiàn)時,主人公采取的是一種積極追尋的方式;
當苦難的降臨是一種社會方式所存在時則采取一種抗爭的方式;
面對第一種苦難,弱小者可以通過自我的超越獲得可能的成功,面對第二種苦難,弱小者可能需要付出極大的代價并有可能贏得自己的幸福;
值得我們注意的是當這種苦難的處境通過個人一己力量的反抗也無能為力甚至渺小可笑時,我們就只能在社會產(chǎn)生這種苦難的根源中尋找原因,并且成為出現(xiàn)這種現(xiàn)狀的追問者與建設者,在胡學文的小說中我讀到的只是一個悲劇。
原載《小說評論》2006年4期,作者授權天益發(fā)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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