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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會底層的人怎么翻身_于建嶸:替底層發(fā)聲

發(fā)布時間:2020-03-18 來源: 人生感悟 點擊:

  替底層發(fā)聲,但他決不做底層代言人,他僅僅是出于一種底層關懷。因為在他看來,底層是一個現(xiàn)實的存在,并非都具有正當性。如果做代言人,只能忠實地發(fā)出底層的聲音,完全陳述他們的觀點。而底層關懷只是站在底層的立場理解和研究問題。視野更廣闊。
  
  于建嶸,中國社科院農村發(fā)展研究所教授。2009年之前的大部分時間,他搞農民工人調查,寫論文出書,“潛伏”在北京上訪村,和訪民同吃同住,甚至因“身份不明”被抓走。
  在中央黨校和上海浦東干部學院講課的經歷,改變了他的想法,開始“不務正業(yè)”給官員當起了老師。在北京某單位處級干部講座班上,組織者問于建嶸如何介紹他,于說,本人無黨無派,只議政,不參政,絕不從政,社會閑雜是也。
  課堂上的于建嶸多數時間是溫和地循循善誘,甚至略帶調侃意味。
  臺上,于建嶸“罵”得過癮,臺下,學生聽得受用。他一直忠實的,是內心中多年那一點點東西。與苦難的經歷有關,與知識分子的使命有關。
  
  從“黑人”到知識分子
  
  1967年,由于父親因參加過游擊隊被打成“土匪”,于建嶸全家下放到農村,成了沒有戶口的“黑人”。那個年代,沒有戶口,意味著沒有一切。1970年以后,由于消費品都憑票供應,沒戶口更是連糧票和布票都分不到!昂迷诩t薯還沒有被控制,一年到頭就靠紅薯充饑!闭f到紅薯,于建嶸黑框眼鏡后面的目光貪婪而幸福。
  做黑人,就要做好每一天都可能被抓走的準備。七八年來,于建嶸和家人從一個地方被趕到另一個地方,沒有書讀……
  命運在1979年發(fā)生了轉折。那年高考,于建嶸所在的學校僅有4個人考上大學,于就是其中之一!澳菚r候的大學生本科生牛啊!”于建嶸頗有些得意地感嘆,自己能考上大學,全是憑著一股“聰明勁兒”。
  大學里,于建嶸身邊有不少三四十歲的同學,他們大多在社會上摸爬滾打了多年,有的甚至切身經歷過“文革”,對社會有著更深層次的思考。他們從個人命運到社會規(guī)則進行反思,追究社會為什么會產生動蕩,應該怎樣避免。一般的社會動蕩是外部力量對體制造成沖擊所致,而“文革”則是體制把社會引向動蕩。
  和他們在一起,于建嶸覺得自己一下子成熟了不少,想法也多了起來。
  “黑人”的經歷是他一生揮不去的痛,探求其根源更被他視作畢生的信仰!澳桥藢ξ矣绊懞艽。湖湘文化塑造了這么一批人,有點不頂清朝天,不踩清朝地的士大夫味道。他們中很多人不愿意當官,不去茍同,就是慫恿你,對,你就得追究這個問題。”于建嶸說。
  當時,他們已經得出了初步結論。上大學,個人命運雖然得到了改變,但讓子孫后代變成“黑人”的危險仍然存在。
  造成這種危險的根源在于,每個人的基本權利在什么地方?變成“黑人”的經歷讓于建嶸深刻體會到制度對人的戕害。當社會缺乏規(guī)則,每個人的權利都可能受到侵害,F(xiàn)在最重要的是一定要把個人的基本權利提高到不可侵犯的地位,改變國民對基本理念的認識,如果個人的基本權利都得不到保障的話,何談公共利益?
  
  聽訪民喊冤
  
  一個人的童年會決定他的一生!巴隂Q定論”產生兩種人:一種是想迅速產生安全感,讓自己變得更有權勢;另一種人則不停追究。于建嶸屬于后者。
  多數不講課不做調查的時間,“和訪民聊天,繪畫”占據了于建嶸的生活。現(xiàn)在送材料的人中,農民、工人、市民占了很大比重。農民為了土地,市民為了拆遷,工人的問題更復雜一些。最多一天,他接待了40多個訪民。
  訪民對于建嶸的時間似乎掌控精準,知道他什么時候出門,什么時候在家。去年11月底,一批從南京來的訪民,早上7點多就從市里趕到了他位于京郊的家。為了讓他多休息一會,就在北風中一直站到9點半才叫門。他們的祖屋被強拆了,其中一些人還曾因上訪而被拘留和勞教。
  這些訪民不奢望于建嶸為他們“出頭”,就像走親戚一樣,給他訴訴苦就走。于建嶸也無奈,他一介書生,只能留下點材料,有錢就幫一把,僅此而已。
  即便這樣,很多訪民還是成了于建嶸家的?,隔一段就去坐坐。一位名為朱國成的老人,花白的長胡須,穿著已經洗得褪色的軍綠色褲子。他和于建嶸是舊相識,2004年,他因上訪被關了3年。一放出來立馬出現(xiàn)在于建嶸的面前,F(xiàn)在,他早已不“糾纏”自己那點事兒了,開始談論國家大事,“反腐敗”被他寫在白色汗衫上。臨近中午,其他訪民陸續(xù)散去,只有他還在高談闊論。于建嶸走過去說“先去吃個飯嘛”,并悄悄地把錢塞到他手里。
  此時聽訪民抱怨的于建嶸,早已不是那個貼著“黑人”標簽的窮小子,他是學者,甚至給官員當上了老師。以至于,在廣東的一次演講中,有人質問他不應站在底層立場上說話,應代表自己的階層。
  隨即,于指著臺下一個快60歲的婦女說:“她是我的親姐姐,在湖南下崗了,現(xiàn)在你們廣東當保姆,她是從報紙上看到我來演講,求東家給了3個小時假來見我的。這就是我的階級,我?guī)妥约旱挠H人說幾句話也錯了?”
  底層這個概念,在當代中國就像一根刺,刺痛的群體無比龐大。與公權力相比,底層手中掌握的社會、經濟和權力資源少之又少,這注定他們無法掌控自己的命運。也因此,于建嶸執(zhí)拗地認為,應該替自己的階層說話。
  替底層發(fā)聲,但他決不做底層代言人,他僅僅是出于一種底層關懷。因為在他看來,底層是一個現(xiàn)實的存在,并非都具有正當性。如果做代言人,只能忠實地發(fā)出底層的聲音,完全陳述他們的觀點。而底層關懷只是站在底層的立場理解和研究問題,視野更廣闊。
  閑暇時,于建嶸用繪畫記錄底層的表情。在他的“東書房”中,擺著一幅巨大的老年女性訪民畫像。幾乎每個訪民都在這幅畫前留影,固定的“格式”似乎成為一種潛在的力量。他已經畫了20余幅訪民畫像,共同特點是眼睛含淚,眼睛是他選擇為訪民繪畫的標準。他打算日后辦個展覽,主題為《母親與她的兒女們》。
  于建嶸就是要把老百姓的冤屈畫出來,送給世界上最有影響的人,德國總理默克爾和議會議長都被他要求把畫掛在辦公室里。他認為,政治家應該面對社會的不公,知道人類的冤屈,而不是只盯著本國的選票。有影響力的人遵守人類社會的基本規(guī)則,保護每一個人的基本權利,就是保護了我們大家。
  
  給官員當老師
  
  一邊要聽訪民的冤屈,一邊又要輾轉各地給官員講課,于建嶸坦承,自己的內心也很糾結。
  如果追究根源,他認為,“拆舊地塊”與“建新地塊”指標“增減掛鉤”,為地方政府制造了創(chuàng)收機會,通過獲取指標,擴大城市建設規(guī)模。地方政府以獲得指標為唯一目的,并讓農民基本上失去了參與權,導致農民的權益特別是宅基地權益被嚴重受損。
  拆遷,是于建嶸這一年來給官員講得最多的話題之一。他屢次提到,現(xiàn)在的農村拆遷“史無前例”,甚至超出了想象,如果這樣下去,會出問題的。他希望用自己 的聲音去影響臺下的官員。
  “你們家一棟祖孫三代的房子突然被扒了,你怎么想”,“我們今天再不能認識到這種侵犯公民基本權利行為的嚴重性,我們都可能成為失去家園的人”。將心比心,是他說得最多也是應用最多的“策略”。
  通過講課,于建嶸也的確觸碰到了官員內心一些柔軟的東西。在湖南省一個中青年干部學習班上,于建嶸擺出甕安、石首、萬州等一樁樁群體性事件,教室里的氣氛正慢慢發(fā)生變化。有些干部挺直了身板,伸著脖子,聽得出神,后排的幾個人甚至站了起來。
  于建嶸抨擊拆遷時,臺下的干部都會將目光鎖定在某個人的身上,沖著他/她笑。每每這時,這個人總會不自覺地往回縮身子,訕訕地笑一下,其中一個女干部的臉變得通紅。
  官員學生的積極回應,這已不是第一次了,于建嶸也早就意識到,官員還是可教的。他們是中國執(zhí)政的基本力量,也許,其中有人就會成為明天的當政者。
  但最近,于建嶸還是對給官員上課感到越來越疲憊。在北大給50多個鄉(xiāng)黨委書記講課時,他們聽得認真,很激動,熱烈鼓掌。但課下,有幾位書記說,您講的都對,可我們沒有辦法,不得不做那些不對的事啊。我們甚至怕您到我們那里去,怕您知道我們做的事后罵我們。
  這種“宣教”的效果太有限,今日的于建嶸,區(qū)區(qū)一介書生,面對的不再是“大老粗”式的干部,不再是個體官員,而是一個龐大的利益群體。幾句知識分子的吶喊,對于撼動整個利益集團恐怕還是顯得弱小。
  可除了不停呼吁外,于建嶸不知道還能有什么更好的辦法!耙苍S,明年要考慮換個方式了,少講點課,打算組織一批人去搞調查。”
  
  “就把我當成街頭混混”
  
  無論有過怎樣不堪回首的經歷,于建嶸看起來依舊豁達,對人總笑呵呵的。“不要把自己當人物;不要有秘密;不要結黨營私!边@些讓他活得愉快,也得以在官員和老百姓之間順暢轉身。
  “你就把我當成一個街頭混混!庇诮◣V經常批評那些把自己當成民族英雄的知識分子,他認為,不要給自己套上一個枷鎖。當代知識分子能夠揭露真相,堅持原則就行了。政治野心要不得,不要總期望自己得到什么。但政治關懷一定要有,希望社會往好的方向發(fā)展。
  也因此,于建嶸有種“話筒情結”,掌握話語權,促進社會良性發(fā)展!爱敵鯊暮钡奖本,就是感覺在北京說話更有分量。我的老師還開玩笑,我在風口浪尖10年了,怎么還沒被搞倒。原因就是,我不把自己當人物,只講自己想講的,不迎合任何人。那些風光一兩年就銷聲匿跡的人,就是因為他們一有點名就說官話套話非人話!
  現(xiàn)在于建嶸有了獨享話筒的機會,他的聲音就能比臺下的學生大,這也有賴于現(xiàn)代科技對話語權的解構。過去,中國的知識分子從未得到過話語權的強勢。很多話語權需要體制性的依賴,只有進入一個單位,獲得某種身份,才能有話語權。而今,通過做事情,獲得一個身份,一定程度就擺脫了話語權對體制的依賴。
  同樣,于建嶸覺得自己什么都不怕,是因為沒有秘密的負累。家里的房間都沒有鎖,只要有人跳進去,每個房間都能轉完。即便放了很多“黑材料”的屋子也是如此,他說,隨緣,萬一哪天有人放把火,這些材料燒了就燒了。
  君子朋而不黨,是他“三不原則”的另一個規(guī)則,F(xiàn)代科技解構了社會生態(tài)!叭缃裾覀朋友太容易了,你的言論和觀點,早就寫到博客或微博里了,大家見面,會心一笑,就全明白了!
  另外,他從來不問哪些人出入自己家,來者都是朋友。無論他們說過或做過什么,都與他無關,不會同他們關起門來搞政治。有位身份比較敏感的朋友跟他說,想晚上過來,在這里住幾天。于建嶸堅持,要來就白天來,光明正大,這是純粹的朋友交往。那人走后,也沒人找過于的麻煩。
  
  知識分子的使命
  
  于建嶸反復強調,自己的身份永遠就是一個讀書人。他們那一代知識分子,都有著類似的價值觀,執(zhí)著于內心那一點點“追究”。
  對于建嶸來講,對規(guī)則的追求從頭到尾都沒有停止過。大學畢業(yè),他被分到湖南省一家黨報,專門寫社論。1987年,反自由化,于建嶸調離報社。之后不久,他和同學去應聘司法局律師公證科法律工作人員。考官提了一個問題,考思辨能力!3個人賭博,兩個人輸了,把贏家的錢搶過來,這是什么行為?”于建嶸回答,是搶劫?脊賳枺瑩屨l的錢?他心想,如果說搶自己輸的錢,拿回自己的錢,怎么構成搶劫;搶對方的錢,又相當于承認賭博合法。于是回答“搶國家的錢”。問及原因,他說,是國家待沒收的錢。當即,考官拍板“就是你了”。1988年7月1日,于建嶸拿到了律師資格證,成為第一批律師。
  “做律師,覺得可以主持公道!庇诮◣V說,自己對法治更有信仰。打官司的生活,也讓他掘到了第一桶金,他開上了馬自達,揣著磚頭一樣的手機,甚至認為,把一輩子的錢都掙夠了。但最終,他放棄了律師這個職業(yè)!奥蓭熅拖襻t(yī)生,只針對個體的病癥,不能找到總體的病根!爆F(xiàn)實和理想的差距讓他又重新回歸追究規(guī)則的道路。
  知識分子對體制的反思和追究,它是包括于建嶸在內的整整一代知識分子的使命。
  在行動上,于建嶸提到,他更多地是在接觸底層,而剛剛辭世的中國政法大學法學教授蔡定劍一直在接觸官層。這或可看作中國知識分子改良體制和重建秩序的兩種基本方式。他們與古代的士大夫有些類似,具有強烈的社會關懷和責任感,期望通過“教育”使施政者接受自己所倡導的政治觀點。
  最終,希望自己的努力能對社會有所改變,這是他們一代人共同的價值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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