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十三推磨 陳忠實

夫人剛轉(zhuǎn)過身要出門，院里突響起一聲嘎嘣脆亮的呼叫：“十三哥！”

再沒有這樣熟悉這樣悅耳這樣聽來讓人從頭到腳從里到外都感覺到快樂的聲音了，這是田舍娃嘛！田舍娃是渭北幾家皮影班社里最具名望的一家班主，號稱“兩硬”班子，即嘴硬——唱得好，手硬——耍皮影的技巧好。李十三的一本新戲編寫成功，都是先交給田舍娃的戲班排練演出。這個把他禿筆塑造的男女活脫到觀眾眼前的田舍娃，怎么掂他在自己心里的分量都不過分。

“舍娃子，快來快來！”

李十三從椅子上喊起來站起來的同時，田舍娃已走進門來，差點兒和走到門口的夫人撞到一起。

“我給你背了二斗麥。”田舍娃拍打著衣襟上和褲腿上的土末兒。

“你人來了就好——我也想你了，可你背這糧食弄啥嘛！”李十三說。

“給你吃嘛！”

“我有吃的哩！麥子豌豆谷子包谷都不缺喀！”

李十三以不容置疑的口氣對妻子說：“快，快去搟面，舍娃跑了幾十里肯定餓了。今晌午咥黏面�！�

夫人轉(zhuǎn)身出了書房，肯定是借面去了。她心里此刻倒是踏實，田舍娃背來了二斗麥子。明天磨成面，此前借下的幾碗麥子面都可以還清了。

田舍娃問：“哥吔，正謀算啥新戲本哩？”

李十三說：“閑是閑不下的，正謀算哩，還沒謀算成哩�！�

田舍娃說：“說一段兒唱幾句，讓兄弟先享個耳福。”

“說不成。沒弄完的戲不能唱給旁人�！崩钍�三說，“咋哩？饃沒蒸熟揭了鍋蓋跑了汽，饃就蒸成死疙瘩了�！�

田舍娃隨之悄聲悅氣地開了另一個話頭：“哥呀，這一向的場子歡得很，我的嗓子都有些招不住了，招不住還歇不成涼不下。幾年都不遇今年這么歡的場子，差不多天天晚上有戲演。你知道喀——有戲唱就有麥子往回背，弟兄們碗里就有黏面咥！”

李十三在田舍娃得意的歡聲浪語里也陶醉了一陣子。他知道麥子收罷秋苗鋤草施肥結(jié)束的這個相對松泛的時節(jié)，渭河流域的關(guān)中地區(qū)每個大小村莊都有“忙罷會”，“忙罷會”到來的前一晚，約請皮影班社到村里來演戲，每家不過均攤半升一升麥子而已。待田舍娃剛一打住興奮得意的話茬，李十三卻眉頭一皺眼仁一聚。問：“今年渭北久旱不雨，小麥歉收，你的場子咋還倒歡了紅火咧?”

“戲好嘛！咱的戲演得好嘛！你的戲編得好嘛！”田舍娃不假思索張口就是爽快的回答，“《春秋配》《火焰駒》一個村接著一個村演，那些婆娘那些老漢看十遍八遍都看不夠，在自家村看了，又趕到鄰村去看，演到哪里趕到哪里……”

“噢……”李十三眉頭解開，有一種欣慰。

“我的十三哥呀，你的那個《火焰駒》里的‘黃桂英’，把鄉(xiāng)下人不管窮的富的老的少的男的女的都看得迷格登登的�！碧锷嵬拚f，“有人編下口歌，‘權(quán)當(dāng)少收麥一升，也要看一回黃桂英’。人都不管豐年歉年的光景咧！”

說的正說到得意處，聽的也不無得意，夫人走到當(dāng)面請示：“話說完了沒?我把面搟好了。切不切下不下?”

“下�！崩钍�三說。

“只給俺哥下一個人吃的面。我來時吃過了�！碧锷嵬拚f著已站立起來，把他扛來的裝著麥子的口袋提起來，問，“糧缸在哪兒，快讓我把糧食倒下�！�

田舍娃提著口袋蹺進另一間屋子，揭開一只齊胸高的瓷甕的木蓋兒，嚇了一跳，里邊竟是空的。他把口袋扛在肩上，松開扎口，嘩啦一聲，二斗小麥倒得一粒不剩。田舍娃隨之把跟腳過來的李十三夫婦按住，撲通跪到地上：“哥呀！我來遲了。我萬萬沒想到你把光景過到盆干甕凈的地步……我昨日格聽到你的村子一個看戲的人說了你的光景不好，今日格趕緊先送二斗麥過來……”說著已淚流不止。

李十三拉起田舍娃，一臉感動之色里不無羞愧：“怪我不會務(wù)莊稼，今年又缺雨，麥子長成猴毛，碌碡停了，麥也吃完了……哈哈哈�！彼�自嘲地撐硬著仰頭大笑。

（選自《李十三推磨》，有刪節(jié)）

（1）下列對小說有關(guān)內(nèi)容的分析，最恰當(dāng)?shù)膬身検牵?分）（ ）

A．“夫人剛轉(zhuǎn)過身要出門，院里突響起一聲嘎嘣脆亮的呼叫：‘十三哥’！” 小說開頭未見其人，先聞其聲，暗示了田舍娃與李十三不同尋常的關(guān)系。

B．“快，快去搟面，舍娃跑了幾十里肯定餓了。今晌午咥黏面。”既表現(xiàn)了李十三的熱情好客，也表明他知道田舍娃送了糧食過來，心里有了底氣。

C．“咋哩？饃沒蒸熟揭了鍋蓋跑了汽，饃就蒸成死疙瘩了”一句運用形象而通俗的比喻，使戲沒編好不能唱給旁人聽的道理更淺顯，使語言更典雅。

D．“權(quán)當(dāng)少收麥一升，也要看一回黃桂英”表現(xiàn)了皮影戲《火焰駒》受到人們由衷的熱愛，也表明李十三劇本創(chuàng)作的成功和田舍娃表演的精彩。

E．田舍娃身為渭北幾家皮影社總班主，但他沒有總班主架子，而是善良厚道，心思細膩，重情重義，是李十三難得的知心的合作伙伴。

（2）是什么將李十三與田舍娃聯(lián)系在一起，讓他們成為了一對好兄弟？（6分）

（3）有人說本文的主人公是李十三，有人說是田舍娃，你認為呢？（6分）

（4）試探究作者寫作本小說的創(chuàng)作意圖，并談一談其現(xiàn)實意義。（8分）

答案：

（1）【答案】（5分）答A得3分，答D得2分，答C得1分。答B(yǎng)E不給分。

【解析】

試題分析：B項“也表明他知道田舍娃送了糧食過來，心里有了底氣”錯，文中并無此信息，只是她妻子心里踏實些了。C項“使語言更典雅”錯，這里俚語，應(yīng)該使語言更加活潑。E項“身為渭北幾家皮影社總班主”錯，他不是總班主，是“最具名望的”一家班主。

考點：體會重要語句的豐富含意，品味精彩的語言表達藝術(shù)。能力層級為鑒賞評價D。

（2）【答案】（6分）①對戲劇的共同愛好。他們都愛好戲劇藝術(shù)，一個愛寫，一個愛演。②為對方著想的美好品性。田舍娃送麥，可謂雪中送炭。李十三吩咐妻子搟面，可謂 體貼入微。③相互欣賞的胸懷。田舍娃會演戲，李十三會寫戲，二人相互欣賞。④相互支持的情義。田舍娃送麥，讓寫戲的李十三無衣食之憂；李十三寫戲，讓演戲的田舍娃大有作為。（每點計2分，答對三點即可。其他答案，緊扣文本、言之成理的，酌情給分）

【解析】

試題分析：能將他們二人聯(lián)系在一起的是他們的共同點。解答時要從小說的情節(jié)和細節(jié)描寫入手分析二人的共同點。情節(jié)如：二人對戲劇的共同愛好；田舍娃給李十三送糧食；李十三為田舍娃寫戲；李十三妻子為田舍娃搟面。細節(jié)描寫如：李十三以不容置疑的口氣對妻子說：“快，快去搟面，舍娃跑了幾十里肯定餓了。今晌午咥黏面�！� “只給俺哥下一個人吃的面。我來時吃過了�！碧锷嵬拚f著已站立起來。將這些情節(jié)與細節(jié)進行歸類分析即可。

考點：體會重要語句的豐富含意，品味精彩的語言表達藝術(shù)。能力層級為鑒賞評價D。

（3）【答案】（6分）示例一：主人公是李十三。①從標題看，標題是“李十三推磨”，小說往往以主人公為標題。②從人物形象看，李十三貫穿了小說的全過程，他是小說敘述 的主要對象。③從情節(jié)看，田舍娃送糧食，李十三妻子搟面等情節(jié)都圍繞著李十三展開。④從主旨看，通過描寫李十三即使家無粒米都堅持寫戲，反映了他對傳統(tǒng)曲藝的堅守。（每一點計2分，答對三點即可。）

示例二：主人公是田舍娃。①人物形象看，田舍娃是小說描寫的主要對象，而李十三只是小說的線索人物。②從情節(jié)看，故事的開端、發(fā)生、發(fā)展、高潮、結(jié)局都與田舍娃相關(guān)。③從主旨看，小說通過描寫田舍娃為李十三送糧食，歌頌了困難之中患難與共的兄弟情誼。（每一點計2分，答對三點即可。）

考點：欣賞作品的形象，賞析作品的內(nèi)涵，領(lǐng)悟作品的藝術(shù)魅力。能力層級為鑒賞評價D。

（4）【答案】（8分）創(chuàng)作意圖：通過描寫李十三生活艱苦，但仍然堅持寫戲，田舍娃認真演戲，呼吁人們接受、傳承傳統(tǒng)曲藝、傳統(tǒng)文化，尊重傳統(tǒng)藝人。

現(xiàn)實意義示例：隨著社會的發(fā)展，一些傳統(tǒng)曲藝失去了市場，瀕臨失傳。一些傳統(tǒng)曲藝家生活舉步維艱。造成這一現(xiàn)象的原因很多，比如現(xiàn)代文化對傳統(tǒng)文化的沖擊；文化產(chǎn)業(yè)的發(fā)展過分注重經(jīng)濟效益；傳統(tǒng)文化自身存在的局限性等，小說呼吁人們重視傳統(tǒng)文化的傳承與發(fā)展，有積極的現(xiàn)實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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