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月20日，蘇格蘭司法大臣麥克阿斯基爾以“憐憫”為理由，宣布釋放在1988年制造洛克比空難的利比亞人梅格拉希，因為他患有前列腺癌，已經(jīng)來日不多。洛克比空難造成270人死亡，其中189人是美國人，美國方面對蘇格蘭當局這一決定表示遺憾，洛克比空難的美國死者家屬對此表示憤怒。

　　然而，蘇格蘭政府發(fā)言人表示，他們是遵循適當程序后，達成釋放梅格拉希的決定：“司法大臣根據(jù)蘇格蘭合法訴訟程序、明確證據(jù)，以及來自假釋委員會和典獄長的建議，作出這個結論�！彼�補充說：“以憐憫立場釋放犯人也許不是美國司法體系的一部分，但是蘇格蘭司法的一部分。”

　　從蘇格蘭政府的角度說，釋放罪犯梅格拉希是合乎法律的，但這樣的解釋卻不為民意，尤其是美國民意所接受，受難者家屬認為，應該繼續(xù)關押梅格拉希，不應該就這么釋放了他。在法律與民意的沖突之間，有關洛克比空難事件的懲罰性正義到底出了什么問題呢？

　　出現(xiàn)這種沖突，主要是因為主張關押和主張釋放的雙方理由都不充分。

　　古老的懲罰性正義指的是“以牙還牙”或者“以血還血”的暴力報復，也可以說是一種極端意義上的公平觀念。痛苦和死亡必須公平分攤，實在沒有辦法報復的，就只能等待“因果”正義的到來。但是，很久以前，這種冤冤相報的暴力正義就已經(jīng)開始被約束到某種文明秩序的道德教誨之中。例如，《舊約》中的“以眼還眼、以牙還牙”后來被解釋為并非提倡暴力，而是要將報復和懲罰限定在什么樣的罪得什么樣的報、誰有罪誰得報的文明尺度之內(nèi)。從報復到非報復，這是正義在人類文明史上的一個轉(zhuǎn)折。

　　在現(xiàn)代社會中，懲罰性正義的根本作用是維護正義秩序，當正義秩序受到破壞的時候，懲罰就成為對違反者的制裁。把罪犯關押起來不外乎三種合理的目的：嚇阻(其他人)犯罪、改造罪犯、防止繼續(xù)危害社會。就梅格拉希而言，繼續(xù)監(jiān)禁他的這些理由都已不再充分———他已經(jīng)快要死了，改造已不可能，也不可以繼續(xù)危害社會，再說，就算繼續(xù)關押他，也不見得能嚇阻其他人犯罪。所以剩下的，就只能是為關押他而關押他，而這只是一種變相的報復，與現(xiàn)代懲罰性正義不符。

　　但是，單單為了“憐憫”而釋放他，理由也不充分。是不是每一個垂死的罪犯都應當提前釋放呢？顯然不是，因為關押一個罪犯，除了上述的三種理由之外，還有另外一個理由，那就是對受害者得有一個交代。懲罰罪犯是對受害者的一種安撫。如果受害者和家屬不愿意寬恕罪犯，其他人無權代替他們行使這一權利。

　　其實，即使不考慮英國與利比亞的石油交易，在釋放梅格拉希問題上還有一些在“同情”之外的理由。首先，他是否真的造成洛克比空難的罪犯，這本身還是一個疑問。許多英國人認為，現(xiàn)有的證據(jù)都非直接證據(jù)，不足以將他充分定罪。事實上他還有第二次上訴的權利。

　　釋放梅格拉希的條件是他認罪，放棄第二次上訴。罪犯認罪，這對受害者也是一個交待，一種安撫。相反，如果讓梅格拉希以尚未定罪的身份死在獄中，不僅此案尚未真正了結，對受害者沒有交待，而且他還可能因此成為一名“烈士”，為恐怖主義報復提供新的理由。釋放他對英國減少恐怖活動有實際的好處。

　　蘇格蘭司法大臣麥克阿斯基爾說，釋放梅格拉希不等于放棄他應得的正義懲罰：“他面對的是一種更高權力、更高正義的判決，這個判決是任何人間的判決所不能推翻的。那是一個真正的最終判決，那就是，他已經(jīng)快要死了。”看來，古老的“因果”正義觀似乎對現(xiàn)代的懲罰正義仍有影響。

　　麥克阿斯基爾的另一個理由似乎更有普遍意義，那就是，不要把你自己降低到罪犯的不道德水準。正義不是“以血還血”的暴力，正義必須包括“憐憫”：“憐憫體現(xiàn)了我們所遵照著生活的信仰，忠實于我們作為一個民族的價值-———無論別人對我們?nèi)绾翁翎叄�犯下什么樣的罪行，我們都不會放棄自己的價值。”這樣的民族哪怕世界上只有一個，也值得成為全人類的未來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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