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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原:大師的意義以及弟子的位置——解讀作為神話的“清華國學院”

發(fā)布時間:2020-06-18 來源: 歷史回眸 點擊:

  

  將清華國學院作為“神話”來解讀,雖然略帶調(diào)侃,卻并無惡意,不是貶抑之詞。這里所說的神話,既非古代勞動人民對世界起源的理解,也不是什么“無稽之談”,而是指各種有趣、神奇、變幻莫測、值得深入探究的故事與傳說。比起《漢語大辭典》和《現(xiàn)代漢語辭典》,還是《不列顛百科全書》(國際中文版,第11卷496頁,北京:中國大百科全書出版社,2002)的說法好聽些,所謂“神話和神話學”(myth and mythology),即:“神話故事敘述神或超人,敘述在一個完全不同于人們通常經(jīng)歷的時代中所出現(xiàn)的非凡事件或環(huán)境!痹缫堰M入文明社會的我們,依舊樂于在日常生活中創(chuàng)造、傳播、經(jīng)營此類“非同尋常”的傳說。解讀這些近乎神話的人物與事件,理解其寓意,闡釋其可能隱含的集體無意識,還有使其得以廣泛傳播的社會文化氛圍,對于理解一個時代的思想與學術,不無好處。

  作為歷史學家,除了辨析真?zhèn),告訴大家那些流傳久遠的“傳說”何處為虛,何處為實,何處虛中有實、實中有虛;
更重要的是,描述這些傳說形成的過程、流播的途徑,以及為何被受眾廣泛接納。講述一個神奇的故事并不難——尤其是像清華國學研究院這樣本就充滿神奇色彩、后世根本無法復制的學術機構;
難的是分析隱藏在傳說下面的學術史、教育史、文化史流變的印記。

  以公眾都熟悉的“清華研究院”為研究對象,選擇“大師”以及“弟子”作為切入口,這樣的論述策略,蘊涵著一個假設:理解任何一所學校,都必須同時兼顧“機構”、“教師”與“學生”;
正是這三者的合力,成就了這么一個學術史上的“神話”。

  

  一、辦“研究院”,為什么都是“國學”?

  

  今年4月20日的《中華讀書報》上,發(fā)表了清華歷史系幾位教授寫的文章。其中,我注意到一個細節(jié),有人說清華學校研究院,有人說清華國學研究院。在第二天的討論會上,很多老先生則大談清華國學院。三種說法,略有不同。葛兆光的說法最準確,是清華學校研究院國學門。但是,說國學研究院、國學院,也都可以。只是不能畫蛇添足,說清華大學國學研究院,或清華大學國學院,那可就錯了。因為,國學院不可能跟清華大學并立。換句話說,有清華大學就沒有國學研究院,有國學研究院就沒有清華大學,二者在時間上是一個交替的關系。

  1911年,利用美國退回的部分“庚子賠款”,建立了清華學堂,第二年改為清華學校。1925年,這所學校發(fā)生了很大的變化。這一年,清華學校分成三塊,第一部分是舊制的留美預備學校,第二部分是剛剛設立的大學部,第三部分是研究院。這三部分并存,互相不隸屬。開辦清華研究院,是以研究高深學術、造就專門人才為宗旨的。但是,這個研究院只有國學一門。這一點,跟北京大學一樣,也跟此前此后陸續(xù)開辦研究院的東南大學、廈門大學、中山大學、燕京大學一樣。到了1929年6月7日,清華舉行歡送首屆大學部畢業(yè)生典禮,同時也是歡送最后一屆研究院研究生的典禮。換句話說,這個典禮意味著國學院,或者說研究院,到此結束了。從下學期開始,清華學校三個部分合并在一起,留美預備學校取消,國學院取消,大學部扶正,清華學校正式更名為“國立清華大學”,由外交部移交教育部管轄。

  因此,我將講述的,是從1925年2月12日清華學校校長曹云祥把聘書交給吳宓,告訴他,請你來籌備研究院國學門,到1929年6月清華研究院國學門正式關閉,這4年多的時間里,清華學校的文化、學術生態(tài)發(fā)生的巨大變化。

  清華研究院是怎樣創(chuàng)立的?先說開張。1925年的9月9日,開學典禮上,校長曹云祥演講,大意是:現(xiàn)代中國所謂新教育,大都抄襲歐美各國的思路,并沒有對本國文化的悉心研究,本校之所以組織研究院,研究中國高深的經(jīng)史哲學,而且采用科學方法,并摻加中國考據(jù)之法,是希望從中尋出中國的國魂。接下來是梁啟超的演講,題目是《學問獨立與清華第二期事業(yè)》,強調(diào)清華研究院的成立,代表了清華脫離模仿稗販的階段,走入一個獨立創(chuàng)業(yè)的時期(《清華周刊》350期,1925年9月11日)。也就是說,在此之后,清華和中國學術開始走向獨立。

  接下來講話的,是籌備主任吳宓,他是具體辦事的人,講《清華開辦研究院之旨趣及經(jīng)過》。本來設想的研究院規(guī)模很大,還有自然科學、社會科學等,可惜沒錢;
沒錢,那就“只能先辦國學一科”。相對于社會科學和自然科學來說,辦國學院所需經(jīng)費最少。

  為什么上世紀20年代所有的中國大學辦研究院時,都從國學開始?兩個原因,一是“民族自信心”,二是“錢”。既有內(nèi)在需求,也有外在制約,使得辦研究院時,都從國學入手。吳宓再三強調(diào)的一點是,我們研究的是“中國學術文化之全體”,而不是中文、歷史、哲學等專門學問。這話,在某種意義上,是對著大學部說的。因為,1925年研究院建立,很快地,清華的國文、歷史、哲學、英文等系也都相繼建立起來了。這樣一來,學校里并存兩個系統(tǒng),一個是國文、歷史、哲學這種現(xiàn)代學科體制,一個是相對傳統(tǒng)的國學。這兩者在辦學理念上是有區(qū)別的,將來的矛盾,就蘊藏在這個地方。

  稍做清理,不難發(fā)現(xiàn),研究院的主旨是:第一,謀求學術獨立;
第二,鑄造中國的國魂;
第三,使用科學的方法;
第四,研究的對象是作為中國文化整體的“國學”,而不是西方學科體系中的文學、歷史、哲學;
第五,經(jīng)費所限,只能先辦國學。所有這些策略選擇,不僅是清華校長的個人趣味,也是當時整個中國高等教育的現(xiàn)狀所決定的。

  說到這里,我們必須回答一個問題:為什么在20世紀20年代中期,大家都開始轉而關注國學,希望建立研究院?我們知道,五四新文化運動是以傳播西學為主要職責的,什么時候轉而關注國學的呢?談這個問題,不能不涉及北大。1919年12月,北大教授胡適發(fā)表《新思潮的意義》,將新思潮概括為四個相互關聯(lián)的部分:研究問題,輸入學理,整理國故,再造文明。最關鍵的兩步是“輸入學理”和“整理國故”。如果說新文化運動的主要動力是“輸入學理”,那么,1919年以后,以胡適為代表的部分新文化人,開始轉向“整理國故”?梢赃@么說,20年代中期,如何“整理國故”,是各大學文科教授普遍關注的焦點,也是重要的學術轉向。這個思潮對現(xiàn)代中國的教育及學術轉型,起了很大的作用。

  清華校長曹云祥決定開辦研究院的時候,胡適建議他請三個人:章太炎、王國維、梁啟超(參見藍文徵《清華大學國學研究院始末》,臺北《清華校友通訊》新32期,1970年4月)。章太炎不愿意到大學教書,他排斥現(xiàn)代教育體制,堅持傳統(tǒng)的大儒講學姿態(tài)。但梁啟超和王國維都請到了。在中國文學向何處去這樣的問題上,吳宓和胡適爭得你死我活;
但談論國故,兩個人不無共同語言。吳宓甚至帶著清華研究院的教授到北大訪問、對話。清華《研究院章程·緣起》中有“東西各國大學,于本科之上更設大學院,以為畢業(yè)生研究之地,近歲北京大學亦設研究所”云云,可見清華之創(chuàng)立研究院,包含追摹北大的意味。今天北大清華并稱,但當年地位很不一樣。有趣的是,清華“章程”中特別強調(diào)書院的作用,而此前一年,胡適在吳宓原先任教的東南大學做題為《書院制史考》的專題演講(講稿發(fā)表在1924年2月《東方雜志》上),表彰傳統(tǒng)中國的書院教學,我想,這大概不是巧合。

  清華的創(chuàng)建研究院,一開始是向北大學習的,二者“貌離”,但“神合”。研究所(院)的創(chuàng)設,使得當時流行的協(xié)調(diào)東西教育理念的思路,得到了真正的落實。但是,請注意,北京大學研究所的章程,和清華學校研究院的章程不一樣。前者只字未提傳統(tǒng)的書院教育,強調(diào)的是如何學習德國、美國的seminar制度。后者則明確規(guī)定,要把中國的書院和英國的大學制度結合起來。大家可能會覺得,清華和北大的思路不一樣。不對,思路是一樣的,不一樣的是原先的學術背景。北大本來就帶有很濃厚的書院色彩,需要學習的是西方的研究院制度;
加上校長蔡元培是從德國回來的,更強調(diào)北大要向德國學習。而在20年代,清華學校屢受批評,很重要的原因就是美國色彩太強了。所以,清華必須加強與傳統(tǒng)中國文化的聯(lián)系,包括帶進書院的因素。北大的書院色彩本來就太強,沒必要再往這方面靠。換句話說,北大惟恐不洋,而清華惟恐不土。所以,別看二者的章程不一樣,實際上,內(nèi)在思路是一致的,那就是怎樣在接受西方教育體制的同時,把中國的傳統(tǒng)教育精神、把中國的“大學之道”灌輸進去。

  在制度上、方法上、理念上、精神上,力圖把中西方的優(yōu)長結合在一起,這是當年眾多大學辦研究院的主要目標。這里面,北京大學研究所對于現(xiàn)代中國研究生教育制度的建立,起了很大的作用。有興趣的朋友,可以看看臺灣年輕學者陳以愛寫的《中國現(xiàn)代學術研究機構的興起》(南昌:江西教育出版社,2002)。1920年代,中國大學辦研究所的,不僅僅是北大。1922年,北大正式成立研究所,兩年后,東南大學也成立了國學院。東南大學就是后來的中央大學,解放后改稱南京大學。吳宓是從東南大學過來的。東南大學成立國學院,起草計劃書的是顧實,國文系主任名叫陳中凡,是北大的畢業(yè)生。剛才說了,清華學校研究院成立于1925年。接下來,便是1927年初廈門大學成立國學院。這個國學院的主干,全是北大的教授和研究生。為什么?當時北洋軍閥橫行,通緝好多著名教授,北京氣氛很緊張,教授們于是紛紛南逃。北大研究所主任沈兼士、教授林語堂,還有顧頡剛、魯迅等,都跑到廈門大學來了,在國學院任教。魯迅和顧頡剛兩個人的恩怨情仇,是中國現(xiàn)代文學史上著名的公案!惰T劍》里面那個從水里掙扎著要爬出來的鼻子通紅的老鼠,就是在諷刺顧頡剛。魯迅和顧頡剛,兩個人從北京逃到廈門,又從廈門逃到廣州,一路逃一路打筆仗。這里有人事上的糾葛,也有文化理念和政治立場的差異。1927年,原北大畢業(yè)生傅斯年從歐洲回來,受聘出任中山大學文學院院長,兼國文和歷史兩個系的系主任,一時間,雄心壯志沖云天。傅斯年建立起了語言歷史學研究所,聘了好多人,包括顧頡剛、董作賓、鐘敬文等。中大的民俗學研究做得有聲有色,很不錯。這一點,做現(xiàn)代中國學術史的,都明白。1928年,就在清華的旁邊,燕京大學也成立了國學研究所,所長是陳垣,導師與研究員包括顧頡剛、容庚、許地山、郭紹虞等。可以這么說,二十年代中期的整理國故以及學術獨立的思潮,使得很多大學都在努力創(chuàng)辦研究所,并借此尋找“國魂”。

  不只是精神,還有方法。剛才說了,辦文科研究所、國學院,一是需要的錢比較少,二是便于發(fā)揚傳統(tǒng)、尋出中國的國魂。具體的途徑呢?比如說,采用什么樣的研究方法。談論如何整理國故,胡適特別標舉“科學方法”。在《清代學者的治學方法》等文中,胡適偷梁換柱,把他從美國學來的那一套,如杜威的思維術,和清儒的考據(jù)學接軌。因此,你會發(fā)現(xiàn),北大清華這兩個學校的研究院,都特別講究研究方法,而且,不能只談土或洋,要中西結合。換句話說,無論制度上、方法上、理念上、精神上,那時辦研究院的,都力圖把中西雙方的優(yōu)長結合在一起。這里面,北大研究所在制度建設方面,取得令人矚目的成績;
而清華研究院的四大導師,則更具傳奇色彩,也更容易被后世傳誦。

  不算“首開紀錄”的清華國學院,有何能耐,能讓后世的研究者不斷追憶、紛紛評說?沒有聽說別的大學,比如北大、廈大、中大等搞過類似的活動,惟獨清華大張旗鼓,在1995年和2005年隆重紀念清華國學院創(chuàng)立70周年和80周年。為什么?

  清華紀念國學院,自有它的道理。比起北大文科研究所,清華國學院吸引了更多公眾的目光。原因呢?包括它當年異軍突起,成績顯著;
也包括它像櫻花一樣,迅速凋謝。清華研究院是一個“完整的故事”,特別適合于講述?偣膊潘哪,那么多優(yōu)秀的學生,還有傳說紛紜的四大導師。這是一個頭尾完整、充滿懸念、略帶幽怨、可以寄托各種情懷的學術傳奇。換句話說,清華研究院之所以成為中國學界不斷提及的話題,其中最為重要的,是這個故事本身的素質(zhì)很好。有了這根基,清華同人方才可能借國學院的敘述,不斷建構、辨析、闡揚自家的學術傳統(tǒng)。

  按理說,當年中國學界,要說創(chuàng)立研究所,沒有比北大條件更好的了。除了是最高學府,已經(jīng)有了完整的文史哲三系,集合了不少著名學者,還有校長蔡元培的全力支持。而吳宓在清華籌辦研究院,受到很多限制,沒辦法施展才華,一年后就辭職不干了。清華一邊辦研究院,一邊辦大學部,二者之間,不說勢不兩立,至少也是矛盾重重。而這注定了研究院不能長久發(fā)展。出于對研究院的懷念,大家感嘆其隕落之快。(點擊此處閱讀下一頁)

  追究起原委,紛紛埋怨教務長張彭春的牽制,或是趙元任、李濟的臨陣倒戈,使得研究院辦不下去。其實,這不對,當初國學院的設計就只是過渡性質(zhì)的。1926年1月,清華召開校務會議,吳宓希望擴大研究院的規(guī)模,教務長張彭春站出來反對,要求研究院改變性質(zhì),明定宗旨,不僅不要擴大,還得盡量縮小,最終完成向大學的過渡。在他看來,國學院是不倫不類的機構,只能是一個過渡環(huán)節(jié),讓清華從沒有學問的留美預備學校,向真正的大學轉變。不只張彭春這么看,當年清華的不少教授也都這么認為。吳宓爭吵不過,回到研究院跟大家商量。研究院內(nèi)部意見分歧,梁啟超、王國維、陳寅恪傾向于吳宓的建議,堅持擴張計劃;
另外兩人,趙元任和李濟則贊成學校的建議,同意逐漸停辦國學院。此事導致了吳宓和張彭春的雙雙辭職。以后研究院的院務會議,就由新任的教務長梅貽琦主持。

  梅貽琦,1931年起正式執(zhí)掌清華,是清華歷史上任職時間最長、評價最高的校長,對清華大學的發(fā)展起了決定性的作用。他的就職演說中有一句話,現(xiàn)在廣為傳播:“所謂大學者,非謂有大樓之謂也,有大師之謂也。”我猜測,當他說這句話的時候,腦海里浮現(xiàn)出來的,很可能是早年主持清華國學院院務會議時,和梁啟超、王國維、陳寅恪等人的交往。正是這一因緣,使他深有感受:辦大學,關鍵是要有學術專精且聲名顯赫的教授。

  

  二、是“四大導師”,還是“五大導師”

  

  1998年北大百年校慶期間,我發(fā)表了一篇文章,題為《北大傳統(tǒng):另一種闡釋》。我以為,北大老是講自己政治上如何進步,而相對忽視了學術傳統(tǒng)的建構,這很可惜。文章是圍繞蔡元培如何創(chuàng)建文科研究所來展開的,其中提到了清華、北大兩個國學院/所的差異,包括制度建設,也包括風氣轉移等。同樣以發(fā)展國學為目標,清華起步雖晚,但因有庚款的支持,經(jīng)費充足,于是,延名師,拓校舍,很有成效。下面這句話,是我的體會,不一定準確,大家心領神會就行了。我說,清華走的是“明星”路線,因為她選擇的四大導師,梁啟超、王國維、陳寅恪、趙元任,確實都很有人望。加上前后四屆七十多名學生日后大有作為,在大家心目中,清華研究院辦得比北大好。但其實也有問題,清華因人設課,接近古代書院的大儒講學,不太重視制度性的建設,因此,王國維、梁啟超去世后,研究院難以為繼。當然,研究院辦不下去,還有更深刻的原因。學校的制度建設和學者的個人聲望,是兩回事情。要說單個教授,或許沒有比梁、王更知名的;
可北大在學術制度的建設上,頗有可圈點處。從1922年開始創(chuàng)辦,到1932年改為研究院文史部,再到1934年演變?yōu)檠芯吭何目蒲芯克瑲v經(jīng)抗戰(zhàn)中的南遷與北歸,依然是北大學術實力最強的“金字招牌”。1948年,北京大學50周年紀念,舉辦科研成果展覽,最能拿得出手的,依舊是文科研究所。要說“學統(tǒng)”,這也是一種。

  1922年1月,北大研究所國學門正式創(chuàng)立,委員長由校長蔡元培親自擔任,委員包括顧孟余、沈兼士、李大釗、馬裕藻、朱希祖、胡適、錢玄同、周作人等。另外,聘請了王國維、陳垣、陳寅恪、柯劭忞,還有若干德國、法國、蘇聯(lián)的學者,作為導師。這個研究所,同樣匯聚了當時中國最優(yōu)秀的學術人才。至于研究方向,集中在考古學、歌謠研究、風俗調(diào)查、明清檔案整理、方言調(diào)查等很有發(fā)展前景的學科。各位教授的成績,暫時按下不表;
我更看中的是,北大的研究生教育自此走上了正軌,一直延續(xù)至今。

  我們回頭看清華的情況。1925年,清華建立研究院,導師是王國維、梁啟超、陳寅恪、趙元任四位,加上講師李濟,主任吳宓。最近這些年,談論清華國學院的文章很多,經(jīng)常提“四大導師”。也有加上吳宓,說成“五大導師”的。我覺得,這樣說不合適。為什么?吳宓是研究院的主任,不是導師。他自己說,學問不夠,只配當主任。主任的工作,是為教學服務,而不是指導教授們?nèi)绾巫鰧W問。這是以前清華的規(guī)矩,也是很多老大學的傳統(tǒng)。現(xiàn)在不一樣,官大學問就大。今人想當然,既然是研究院的主任,領導著四大導師,那他本人就更應該是“導師”了。之所以產(chǎn)生這種誤解,與現(xiàn)在中國大學的“官本位”有關。這是我們的問題,跟老清華沒關系。研究院希望擴展,計劃沒通過,第二年,吳宓就辭職,到大學部教書去了。所以,稱吳宓為清華研究院的導師,不合適。

  一定要說“五大導師”,與其補吳宓,不如加上李濟。從現(xiàn)代學術發(fā)展趨勢看,講師李濟的工作更值得重視。他在清華研究院講的是人類學、民族學和人種學?梢哉f,在清華園里,他是第一個突破藩籬,將教學與科研帶到田野中去的。他主持西陰村史前遺址的發(fā)掘,在學界影響很大。要說開一代風氣,李濟算一個。今年的紀念會上,好幾位老先生,有社科院的,也有北大的,不約而同地提到,現(xiàn)代中國的考古學,應從清華說起,從李濟說起。當年北大也有考古室,但更多的是傳統(tǒng)的金石學。1928年10月,中央研究院史語所成立考古組,請誰來主持,當時有兩個人選,一是北大研究所考古室主任馬衡,一是清華研究院的李濟,最后決定用李濟。因為馬的路子比較舊,基本上是傳統(tǒng)的金石學;
而李從哈佛學成歸來,更熟悉當時的考古學潮流。這個事情,最早是李濟的兒子李光謨講出來的,著名考古學家俞偉超做了如下評述:“蔡元培和傅斯年的確是很有眼光的。”(參見《考古學是什么——俞偉超考古學理論文選》224頁,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96)

  當年不太被看好、學生很少的李濟,以及另外一個導師趙元任,日后對中國學術的貢獻都很大。研究生們更喜歡追隨的是梁啟超和王國維,因為這兩位的學問很好,而且跟自己以前的知識積累比較容易銜接。而剛從哈佛回來的趙元任和李濟,他倆的專業(yè),一個語言學,一個考古學,在當時的中國,說實話,很少有合格的學生。不過,今天回過頭來看,他們的工作更值得我們關注。

  為紀念清華校慶而制作的電視片《永遠的清華園》,在鳳凰衛(wèi)視播出,很好看,也很動人。主持人是陳曉楠,她在片中說,清華研究院的導師,除了吳宓,本來還有一個,那就是教人類學、考古學的李濟。只因為他資歷比較淺,學問還沒有完全成熟,所以,只聘為講師。實際情況并非如此。我們知道,李濟1911年考入清華,后來到哈佛念書。辦國學院時,他已從哈佛博士畢業(yè)回來,任南開大學文科主任。為什么沒聘他為教授?原因是,1925年4月,美國弗利爾藝術陳列館準備在中國搞考古發(fā)掘,負責這個工作的美國代表畢安琪邀請李濟協(xié)助他工作。李濟同時接到兩份工作邀請,一是回母校教書,一是主持考古發(fā)掘。兩份工作,美國那邊錢更多些,而且工作很有挑戰(zhàn)性。李濟最后應的是美國人的聘,清華只是他的兼職;
因為不是全職,那就只能當講師。請注意,民國年間的大學,有這么一個規(guī)定,教授必須全職。嚴復1912年出任北京大學校長,做過這么一件事,解聘那些兼職太多的教授。換句話說,你要么全職,當教授;
要么兼職,當講師。你不能同時在教育部、財政部、司法部等四五個地方兼差,然后還是北大的教授。當時教授的薪水低,遠不及官員,于是好些人養(yǎng)成不好的習慣,做好幾份活,這樣才能過得舒服些。嚴復建立學術尊嚴,從這里開刀,是有遠見的,起碼培養(yǎng)教授們對于學問的虔誠。你自己選,要不當史學教授,要不當財政部的科長,隨你挑,就是不能兼。當然,這樣做,得罪了很多人。請記住,不是李濟學問不好,或遭人暗算,只能當講師。北大也鬧過類似的笑話,有人講校史時,不曉得魯迅因為是教育部官員,只能當講師,竟然說,你看我們北大多“!保B魯迅都不給評教授。道理很簡單,也很公平,比如,陳寅恪在清華是教授,在北大就是講師,因為他以清華為主。這里所說的“講師”,說白了,就是兼職,是part-time。

  談論清華研究院的“四大導師”,有一個誤區(qū),往往把這些學者的所有成績,一股腦都算進來。其實,應該考慮他們在清華開設的課程,以及指導學生的范圍,還有日后學生的發(fā)展方向。學術史上的王國維、陳寅恪,和清華國學院導師王國維、陳寅恪,不是一回事。舉個例子,王國維此前曾撰寫過《紅樓夢評論》《人間詞話》《宋元戲曲考》等,很有名?晌覀儾樗谇迦A開的課程,并沒有涉及文學的。1925年,王國維開設的課程包括《古史新證》、《說文練習》、《尚書》研究。1926年呢?《儀禮》、《說文練習》,同樣跟文學沒有任何關系。再看他指導的學科。1925年度,王國維指導的學科是經(jīng)學(包括詩、書、禮)、小學(包括訓詁、古文字學、古韻)、上古史、中國文學——終于出現(xiàn)了“中國文學”這四個字。1926年度,又增加了一門金石學。我們看,事實上,王國維在清華所開課程,跟《紅樓夢》或宋元戲曲,沒有任何聯(lián)系。再看第一屆32名學生,畢業(yè)論文中涉及文學的,只有方壯猷,他做的是“儒家的人性論”、“章實齋先生傳”和“中國文學史論”,只有第三個作業(yè)跟文學有關系。第二屆研究生中,標明專修“中國文學史”的,有下面幾位:王力,做的是“先秦文法”;
全哲,做的是《楚辭》研究;
謝國楨,做的是“清代學術史徵”;
還有一位陸侃如,正在做“古代詩史”。我們知道,當年指導“中國文學史”科目的,有兩位教授,一是王國維,一是梁啟超。謝國楨是梁啟超的學生,這沒問題。至于陸侃如是否得到王國維的悉心指導,沒有確鑿的證明材料。可以斷言,王國維在清華期間,即便講授文學,也是占很小很小的比例。因此,談論清華國學院導師業(yè)績,最好不將《紅樓夢評論》《人間詞話》《宋元戲曲考》等考慮在內(nèi)。

  陳寅恪的情況恰好相反,是把他還沒開始的工作成績給預支了。陳寅恪在清華國學院講什么課程?第一,“西人之東方學之目錄學”,也就是考察外國人如何研究中國,先從目錄學說起;
第二,“梵文”。指導學生的范圍呢?我念給大家聽聽:年歷學、古代碑志與外族有關系者之研究、摩尼教經(jīng)典回紇文譯本之研究、佛教經(jīng)典各種文字譯本之比較研究、蒙古滿洲之書籍及碑志與歷史有關系者之研究。上述這些課題,都是早年陳寅恪最為關注的。至于他廣為人知的“不古不今之學”,比如《唐代政治史述論稿》;
或晚年苦心經(jīng)營的《柳如是別傳》,清華國學院教書時,八字都還沒一撇呢。評價大學教授的功過,應包括他的著述、他的課程講授,也包括他培養(yǎng)學生的方法與業(yè)績。在我看來,談論清華國學研究院,首先是教育史,而后才是學術史,不能弄顛倒了。

  臺灣學者蘇云峰寫了本《從清華學堂到清華大學》(北京:三聯(lián)書店,2001),其中提到了研究院的工作狀態(tài)。他認為,功勞最大的是梁啟超和王國維,因為他們名氣大、人緣好,像磁場一樣吸引了大批年輕學人,使清華一躍成為國學研究的重鎮(zhèn)?墒沁@兩個人,一個在1927年,一個在1929年,先后逝世了。這是國學院很快就凋零的重要原因。其次呢,是陳寅恪。陳先生進入清華園后,住下來,跟學生多有接觸。清華有個好處,做事很規(guī)矩,教務會議都有記錄。一查記錄,我們發(fā)現(xiàn),陳寅恪幾乎每次會議都參加,是個很認真的教授。可那個時候的學生水平不夠,聽不太懂他的課,大都跟王國維和梁啟超做論文去了。因此,清華研究院時期,陳的貢獻不如王、梁兩位大。再接下來,吳宓有籌備之功,但不能堅持到底,第二年就跑了。功勞最小的是趙元任和李濟,這兩個人學問都很好,可整天跑野外,做方言調(diào)查,或考古發(fā)掘,呆在學校的時間不多,跟研究院的學生接觸少,又不支持吳宓的發(fā)展規(guī)劃,導致國學院倒臺(332頁)。

  最后這一點,需要稍做辨析。趙元任、李濟都是受過嚴格專業(yè)訓練的哈佛博士,就學術趣味而言,和同是留學生、以中西兼修見長的陳寅恪,本來就不一樣。陳寅恪在好幾所國外大學念過書,但不讀學位,憑自己的學術興趣,博采眾長。加上他有很好的國學底子,能跟王國維談得來。趙元任、李濟不一樣,念洋書,拿學位,回國做研究。所以,在清華研究院的導師里面,王國維、梁啟超、陳寅恪比較合拍,他們的學問路子即便不同,也都能互相欣賞。而另外兩個哈佛博士,就很難說了。記得有這么一件軼事:清華國學院師生為王國維集資修紀念碑,趙元任是不出錢的。為什么?可能是政治態(tài)度使然。因為,那個時候,大家覺得王國維政治上保守,追隨那位退位的皇上,還留著辮子;
自命思想進步的人,對此很有意見。另外還有一種可能,那就是學術趣味不同。一個在西方受過很好的教育,做現(xiàn)代語言學研究的學者,很可能無法或不屑于去理解王國維學問的價值。李濟在日后所撰回憶錄里,對王國維的學問,也都表示過不以為然:“他對近代考古學雖能了解它的重要,卻感覺得與他自己研究的范圍仍有些距離;
所以他雖以利用新材料而對古文字學有若干極新穎的見解,(點擊此處閱讀下一頁)

  對于古器物的處理,他以為這一類的著錄仍應該奉《博古圖》及《考古圖》為準則!保ā陡信f錄》95頁,臺北:傳記文學出版社,1967)在兩個哈佛博士眼中,“國學”是什么東西?他們會覺得語言學、考古學、哲學這樣的現(xiàn)代學術體制,才是堅實可信的學問。他們對“國學院”的前途不看好,主張向近代西方學科體系靠攏,這是他們的學術立場。換句話說,在他們看來,盡快建立和國際接軌的大學體制,包括設立語言、歷史、哲學、考古、人類學、社會學等科系,才是學術發(fā)展的正路。所以,他們不支持擴展國學研究院,不是個人恩怨,是學術趣味使然。

  蘇云峰先生的著作,可商榷的地方不少。但下面這句話,有見地。他說,討論清華國學院,必須注意到梅貽琦的貢獻。為什么?他是個外行,學工科的,因出任清華教務長,而必須主持國學研究院的教務會議。兩年間,共主持了22次,解決了很多具體問題,沒有出現(xiàn)大的紕漏。作為一個行政領導,跟王國維、梁啟超、陳寅恪等名教授接觸,保持良好的關系,是非常不容易的。所以,談國學研究院,應該把梅貽琦考慮在內(nèi)。這個設想很好,我同意。

  回到當年地位顯赫、后來名氣明顯不及清華國學院的北大文科研究所,我們很容易發(fā)現(xiàn),后者的關注點是制度建設。比如,北大文科研究所剛剛創(chuàng)建,就設立了五個專門委員會,即由周作人主持的歌謠研究會,由張競生、江紹原先后主持的民俗調(diào)查會,由林語堂、劉復先后主持的方言研究會,還有由陳垣主持的明清史料整理委員會、馬衡主持的考古學會。換句話說,北大研究所更像是個研究單位,而不像一個教育機構。當然,我能體諒他們的難處,因為錢少,沒辦法招那么多研究生——下面我會提到,他們確實碰到了很多實際困難。

  清華有尊重名家、崇拜大師的好習慣,這使得他們能在很短的時間內(nèi)迅速發(fā)展,在中國學界引領風騷?晌译[隱覺得,光有名家還不夠,制度建設同樣也很重要。這方面,比較窮的北大所采取的策略,也不無可取之處。之所以如此感慨,是因為近年中國高等教育“大躍進”,很多學校在訪大家、搶名師方面下了大功夫,但相對忽略了良好的學術制度建設!按蠹摇笔强梢再I來的,“制度”卻必須自己一點一滴地建立。如果只要是“名角”,就去捧,就去挖,而不考慮是否真對大學的發(fā)展有好處,這可就念歪了梅校長的真經(jīng)了。

  

  三、清華國學院眾弟子的表現(xiàn)

  

  北大文科研究所的建立,標志著中國的研究生教育逐漸走上了正軌。教授的業(yè)績不錯,學生的情況卻很不樂觀,最主要的原因是經(jīng)費太少了。據(jù)1923年底出版的《國立北京大學概略》,到那年年底,北大經(jīng)過學術委員會審查合格的研究生,總共只有16人;
其中提交研究報告的是5人6種,包括羅庸的《尹文子校釋》、容庚的《金文編》、商承祚的《殷墟文字類編》等。這些都是很不錯的著作,可兩年多才培養(yǎng)這么幾個學生,未免太少了。你會說,北大要求高,嚴格管理,這樣好。其實,我跟你說實話,是因為沒錢。再查一下,到1927年底,整個北大研究所國學門審查合格的研究生,也只有46名,其中好些還是“通訊研究”。研究所整整辦了五年,總共才10人正式提交了14種論著(《國學門概略》,北京大學,1927),實在說不過去。

  反過來看清華,他們的規(guī)模效應,很快就顯示出來了。第一年,錄取新生33名,實際報到29人。第二年36名,第三年24名,第四年13名。研究院規(guī)定,第一年學完,有研究成果,表現(xiàn)優(yōu)秀的,可以再申請一年,因此,其中有些是重疊的。當年的清華研究院,是給學生發(fā)獎學金的,學生當然愿意繼續(xù)研究。合起來,四屆學生中,真正完成學業(yè)的,共有74人。其中表現(xiàn)最為出色的,是前兩屆,即1925、1926年入學的那兩屆。

  這些學生有什么特點?第一,年紀比較大,好些人進校前已有著作發(fā)表,專業(yè)上比較成熟;
第二,這些學生來自不同學校、不同專業(yè),好些屬于自學成才,沒有像樣的學歷證書。今天中國的研究生招考,越來越重視資格審查,考試形式也日漸繁瑣、嚴苛,這樣會把很多有才華的學生給淘汰了,很可惜。我很懷念老北大、老清華的不拘一格選人才。學生資質(zhì)好,加上有名師指導,自然能出成績。梁啟超很得意,宣稱研究院的學生三分之一可以成才,其中三五個人的研究成果,“實可以附于著作之林而不朽”(《清華周刊》371期,1926年3月19日)。

  對北大、清華兩個國學研究所(院),后來的學者多有評說。像蘇云峰便認定,北大“自由松散”,清華則“密集謹嚴”(287頁),因此,清華研究院的成績更突出。其實,跟學風是否“自由”關系不是特別大。最重要的是,北大的經(jīng)費遠不及清華,能花在研究所的錢很少。像清華所采取的這兩項措施,在北大就無法落實。第一,教授專任,而且必須“常川住院”,以便與學生多多交流。這里所說的“住院”,不是住醫(yī)院,是住學校。第二,學生一旦錄取,就發(fā)給獎學金,條件是,你必須長期住校,拒絕外務,潛心研究,篤志學問。換句話說,學生也好,教授也好,一旦進來,就必須在一個相對封閉的環(huán)境中,認真讀書。今天,你住在清華園,要想進城,很容易;
當年不一樣,騎毛驢或乘人力車,要走大半天。北大不同,就在過去的皇宮旁邊,離天安門又那么近,當然關心政治,喜歡鬧革命。

  當年清華研究院招聘導師時,有四個標準:第一,必須對中國文化的全部知識有所了解;
第二,必須掌握正確科學的研究方法;
第三,必須熟悉歐美日本學者研究東方學的成果;
第四條最特別,也最重要:愿意和學員親近、接觸,熱心指導,以便讓學生在最短的時間內(nèi)學到豐富的知識以及正確的治學方法(吳宓《清華開辦研究院之旨趣及經(jīng)過》)。今天中國的大學,碰到一個很大的問題,就是老師們不太愿意為學生多花時間?陀^因素是研究院規(guī)模太大,連自家指導的研究生都管不過來,哪有時間跟本科生多接觸?但還有一個原因,評職稱時,不太考慮講課效果如何、教學是否盡心,以及和學生接觸時間多少;
而只計算出了幾本書,發(fā)表幾篇論文,有什么科技發(fā)明。清華研究院之所以敢硬性規(guī)定,要求導師多跟學生接觸,是有經(jīng)濟力量做后盾的。比如,研究院師生每月舉行茶話會,師生在一起吃吃點心,喝喝咖啡,聊聊學問。這個制度,北大學不來。還有,導師帶著學生游北海,在北海靜心齋坐下來,面對湖光山色,大家暢談學問。這個,在北大也做不到。一方面是文化傳統(tǒng),另一方面也是經(jīng)濟實力。但不管怎么說,清華研究院開創(chuàng)了一個很好的傳統(tǒng),即師生之間多多交流。即便這樣,梁啟超還是不太滿意,抱怨說除了上課,沒有更多時間與學生接觸。我相信梁啟超說這番話的時候,是很真誠的;
不過,他以當年在廣州萬木草堂跟隨康有為念書、或在長沙時務學堂講學作為比照,那是搞錯了目標。那種師生吃在一起、住在一起,每天在一起討論學問的傳統(tǒng)書院,不可能在現(xiàn)代大學里復制。在我看來,清華研究院師生之間交往的密切與頻繁,已經(jīng)很讓人羨慕的了。

  清華研究院的學生表現(xiàn)出色,這與他們擁有很好的施展才華的舞臺有關。1925年10月,在第二次教務會議上,議決不辦雜志,以便師生潛心讀書。研究院里,起碼有兩位教授是特能辦雜志的,一個是梁啟超,另一個是吳宓。這兩個人,要他們不辦雜志,都很難。所以,情勢很快就改變了。吳宓在自己主持的《學衡》雜志上,不斷發(fā)表研究院導師及學生的文章。另外,校方主持的《清華周刊》,也發(fā)一些專業(yè)論文。當年的《清華周刊》,一如我們的《北京大學日刊》,很好看。不像現(xiàn)在各大學的校報,盡是報道今天校長接見誰,明天什么代表團來訪,后天又有哪個資本家捐錢,大后天后勤部門舉行聯(lián)歡晚會——像這些日常瑣事,時過境遷,真的不值得翻閱。《清華周刊》不僅發(fā)表教授們的學術演講,也發(fā)表學生的文章。更重要的是,清華研究院終于改變主意,決定辦一個《國學論叢》,由梁啟超主撰,其他人自由投稿。還不滿足,年紀大點的研究生劉盼遂、吳其昌等,辦起了《實學》月刊,教授們給稿子,還捐了錢——梁啟超捐了50大洋,王國維捐了20。接下來,陸侃如、姚名達等創(chuàng)辦述學社,編輯《國學月報》。再接下來,《大公報》創(chuàng)辦《文學副刊》,請吳宓主編,吳又邀了浦江清、趙萬里、張蔭麟等一起來辦。這樣一來,清華學生發(fā)表文章的陣地很多。四年間,培養(yǎng)了74名學有專長的研究生,這些人的研究成果如何及時發(fā)表,也是個問題。辦研究院,有好的導師,有好的學生,有好的制度,如果再有合適的發(fā)表研究成果的途徑,那樣的話,大家對這個研究機構的認同感會更強。

  除此之外,兩個突發(fā)事件,使得研究院的師生進一步加強了聯(lián)系,這也是清華國學院成為神話的重要因素。王國維和梁啟超先后去世,清華師生真的化悲痛為力量,凝聚了感情,表達了理想,同時也完善了自身形象的塑造。1927年6月1日,王國維留下遺書——“五十之年,只欠一死。經(jīng)此世變,義無再辱”——然后跳昆明湖自殺,這是現(xiàn)代學術史上的一件大事。王國維自殺的原因及其蘊涵著的文化意義,這里不說。單說追悼會上,學生們行三鞠躬禮,因為是文明社會了,行鞠躬禮就行了。接著,陳寅恪來了,行三跪九叩大禮(參見姜亮夫《憶清華國學研究院》,《學術集林》卷一,上海遠東出版社,1994年8月)。學生們一下子全哭了,跟著陳先生重新行三跪九叩這樣的傳統(tǒng)大禮。對于這些已接觸西洋文明的研究生來說,用這種方式,似乎更能表達師生之間的情誼,同時也表達了對于傳統(tǒng)師道的認同。接下來的一系列活動,更顯示了清華研究院學生的心志與活力。兩個月后,上海的《文學周報》發(fā)行“王國維先生追悼號”,文章的作者好些是研究院的學生;
同年10月,《國學月報》二卷8、9、10號合刊“王靜安先生專號”,除了王國維的遺著,還有學生的追懷文章。又過了一年,1928年6月,《大公報》連續(xù)發(fā)表三期“王靜安先生逝世周年紀念”,有吳宓、浦江清、張蔭麟、趙萬里等清華師生的文章!秾W衡》轉載這批文章,再添上陳寅恪、吳宓、劉盼遂等人的詩文。再接下來,《國學論叢》1卷3號出版“王靜安先生紀念號”,除了整理王國維的遺著,還有梁啟超的序,表彰王國維的治學方法;
陳寅恪的《王觀堂先生挽詞并序》則提到,凡一種文化衰落的時候,被這個文化所“化”的人,會感到特別痛苦,痛苦到極點,就只能自殺;
而數(shù)十年來,社會制度變遷,綱紀倫常凌夷,為這個文化所凝聚之人,不得不與之共命運。陳寅恪先生的這個論述,加上日后所寫的另外兩篇文章——《清華大學王觀堂先生紀念碑銘》和《王靜安先生遺書序》,三個東西合起來,完成了對于王國維精神世界的描述,也完成了自家文化理念的闡發(fā)。文化立場、精神追求、學術境界,三者合一,這很難得。借紀念王國維,陳寅恪等清華師生,將一個學術機構,提升到具有思想史意義的高度。

  到1929年6月,王國維去世兩周年的時候,清華國學院師生集資,在校園內(nèi)建了一座“海寧王靜安先生紀念碑”,梁思成設計,陳寅恪撰碑銘,其中提到,“先生以一死見獨立自由之意志”,更著重表彰王國維的“獨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1990年代,這種“獨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得到了中國學界的廣泛認同,這也是清華國學院能夠浮出海面,吸引公眾關注的重要原因。

  1929年1月19日,梁啟超去世。兩天后,張蔭麟在《大公報·文學副刊》上發(fā)表《近代中國學術史上之梁任公先生》。以后,清華眾多學生,陸續(xù)撰寫了很多追念梁啟超的文章,包括張蔭麟、梁實秋、謝國楨、周傳儒、姚名達、劉盼遂、楊鴻烈等人,其中表彰師門最得力的,還數(shù)吳其昌。1944年,吳其昌抱病撰寫《梁啟超傳》,書成一個月后,吳便去世了。

  今年4月,清華歷史系舉行了紀念國學院創(chuàng)立80周年座談會,我在會上談了一個想法。我說,談及國學院的貢獻,大家都著力表彰四大導師,這當然沒錯;
可我認為,國學院能有今天的名聲,與眾弟子的努力分不開。弟子們的貢獻,包括日后各自在專業(yè)領域取得的巨大成績,也包括對導師的一往情深,更包括那種強烈的集體榮譽感。為說明這個問題,我談到一本書,即印行于1927年的《清華學校研究院同學錄》。這本由吳其昌編輯的小冊子,是我所見到的最為精美的“同學錄”。除了老師的照片、格言等,最有價值的是每位同學的照片和自述。有的人不在了,或一時聯(lián)系不上,就由朋友為其寫個小傳什么的。文章有長有短,但大都有意思,很能顯示那代人的趣味與情懷。這本小冊子,我在北大、清華的圖書館里都沒找到,是從吳其昌的女兒吳令華女士那里見到的。我的妻子夏曉虹專門研究梁啟超,對這書很有興趣,于是決定和吳令華女士合作,給這本書做注,把這些學生日后的工作業(yè)績,(點擊此處閱讀下一頁)

  以及他們對國學院生活的描述,對導師和同學的追憶,全都補進來,編一本別具一格的“學術史”。我話音剛落,在場的上海古籍出版社總編輯趙昌平馬上說:“書做好了給我們!

  我的想法很簡單:在學術史上談“大學”,一定要把學生的因素考慮進來;
學校辦得好不好,不僅僅體現(xiàn)在導師的著述,更重要的是師生之間的對話與互動,以及學生日后的業(yè)績與貢獻。如果有共同的學術方向或精神追求,那就更好了,更值得大力發(fā)掘與表彰。按理說,北大文科研究所也取得了很大成績,可很少被追憶;
包括當事人,也都不大提及!盎貞洝毙枰諊,也需要契機,北大學生眉飛色舞,談論的都是轟轟烈烈的新文化運動。這樣一來,未免冷落了本不該冷落的文科研究所。到了1990年代,中國學界的目光從“五四新文化”轉向“清華國學院”,這其中隱含著整個思想文化潮流的變遷。

  

  四、清華國學院“神話”是怎樣形成的

  

  我對清華研究院充滿感情,之所以稱其為“神話”,絲毫沒有譏諷的意思。我關注的是,僅僅存在四年多的這么一個學術機構,為什么會被不斷追憶;
在故事傳播的過程中,其意義是如何自動衍生的。對于各種宏大敘事,采取知識考古學的態(tài)度,而不是簡單的肯定或否定,這明顯是受?碌挠绊。

  清華研究院的成功,對于今天的人文學者說,幾乎是遙不可及的神話。這一“學術史陳述”之所以普遍流傳,與清華1980年代的重建文科有很大關系。對于清華來說,在復建文科院系的過程中,如何發(fā)掘傳統(tǒng),確立自信,是個關鍵。與歷史對話,與學界同仁對話,還得與理工科思維定勢對話,這個時候,“國學院傳統(tǒng)”是個很好的理論資源。重辦文科,不是有錢就行,也不是校長支持就能“一路暢通”。整個校園氛圍,工科占絕對優(yōu)勢;
而用工科的眼光來評判文科,用工科的趣味來發(fā)展文科,那是很有問題的。我跟清華文科各院系的教師多有交往,知道他們努力的方向,也知道他們遇到的困難?梢赃@么說,最近二十年,在清華,流行著三套話語,對應著三個故事系統(tǒng):
第一,作為革命話語的聞一多和朱自清的故事;
第二,作為學科體制的“清華學派”;
第三,作為學術精神的清華研究院。

  如此“大膽假設”,一半來自閱讀史料的感受,一半是直接的生活經(jīng)驗。清華中文系復建前后,有關領導常到北大與我的導師王瑤先生商談。歷史感很強的王瑤先生建議,你們清華發(fā)展文科,一定要借用朱自清、聞一多的故事,重新樹立自家形象,要讓大家感覺到,這不是在新建一個系,而是在接續(xù)某種傳統(tǒng)。就好像周作人對現(xiàn)代中國散文的描述:這是一條古河,因某種原因曾消失在沙漠中,但是在下游,它又重新冒出來了;
因此,這河既古老,又新鮮(參見周作人《〈雜拌兒〉跋》,《永日集》,上海:北新書局,1929)。王先生的建議,我相信對當事人很有啟發(fā)。接下來,王先生開始到處鼓吹“清華傳統(tǒng)”。

  1985年,也就是清華中文系復建的那一年,在紀念聞一多先生逝世40周年的會議上,王瑤先生說:“以前的清華文科似乎有一種大家默契的學風,就是要求對古代文化現(xiàn)象做出合理的科學的解釋!保炬(zhèn)淮主編《聞一多研究四十年》140頁,北京:清華大學出版社,1988)第二年,王先生又在第三屆聞一多學術討論會上發(fā)表兩篇短文,重談這個問題。1988年,清華大學紀念朱自清逝世40周年,王先生發(fā)表《我的欣慰和期待》(1988年12月10日《文藝報》第49期),此文日后常被關注清華命運的朋友引用。文章稱,清華中文系不僅僅是大學里的一個系,更是一個具有鮮明特色的學派。另外,清華中文系的成就,是與朱自清先生的心血分不開的;
朱先生當了16年之久的系主任,深刻影響清華中文系的發(fā)展方向。而朱先生在日記中提到,要把清華中文系的學風培養(yǎng)成兼有京派、海派之長,用現(xiàn)在流行的話來說,就是既要立論謹嚴,又不鉆牛角尖。朱自清曾和馮友蘭先生討論過這個問題,在信古、疑古、釋古三派中,清華走的是釋古這條路。王先生于是加以闡發(fā),北大教語言的王力、朱德熙,教文學的吳組緗、林庚,中國社會科學院的俞平伯、余冠英,還有臺灣大學的董同龢、許世瑛等,都屬于這個系統(tǒng)。如此構建“清華學派”,是希望“繼承朱先生的事業(yè)”,進一步發(fā)揚光大這個學派。請注意,王瑤先生是朱自清指導的研究生,畢業(yè)后留校當了老師,1952年院系調(diào)整,才到北大來的。

  此文發(fā)表一年后,王先生便去世了。當時的清華中文系主任徐葆耕寫了一篇悼念文章,特別提到王先生對于清華中文系復建的指導性意見,還說早年就讀清華、曾主編《清華周刊》的王先生,有很強的清華情結。王瑤先生甚至說:“我是清華的,不是北大的!边@句話讓徐很感動,他說,王先生陳述“清華學派”,列了那么多人,唯獨沒有他自己,這不合適;
于是,引述現(xiàn)代文學專家王富仁的話:“王瑤先生是清華學派當中的一位大師級人物!保ā冬幦A圣土——記王瑤先生與清華大學》)所謂的“清華學派”,就這樣,變成了從朱自清到王瑤。

  1990年代的大講清華國學院,一方面是學界風氣變了,另一方面則是清華自身的學術體制逐步確立。請大家注意這么一個事實,進入90年代以后,梁啟超的政治主張,以及王國維、陳寅恪的學術貢獻,得到越來越多的認同與贊許,其思想史及學術史地位迅速提升。以前我們談清華,覺得她政治上保守,不如北大激進。當我們轉而關注思想文化建設時,對清華的理解就發(fā)生了變化。大約在90年代中期,我們逐漸走出聞一多、朱自清為代表的“革命敘事”,轉而關注清華國學院的貢獻。這一點,跟整個90年代的思想文化潮流有直接聯(lián)系。三聯(lián)書店出版陸鍵東的《陳寅恪的最后二十年》,這么一本學者傳記,影響竟如此之大,后世很難想像。此書的最大特點,是將“陳寅恪的最后二十年”講成一個動人心魄的故事,使得陳先生走出學術圈,成為大眾也能欣賞的“文化英雄”。去年我在廣東演講,一個女孩子希望我談談陳寅恪“獨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我問她讀過陳寅恪的書沒有,她說沒有;
我說很好,希望你回去讀讀。沒有讀過,但渴望了解,可見陳寅恪已經(jīng)進入千家萬戶,成為某種文化符號。王國維、陳寅恪的逐漸走出學術圈,成為大眾注目的文化英雄,這與清華國學院歷史地位的迅速提升,二者互為因果。

  與此同時,清華重建文科的工作,進展十分順利。1983年,外語系復建;
1985年,中文系復建;
1993年,歷史系復建;
1999年,社會學系復建;
2000年,哲學系復建。你看,十幾年間,清華人文學科迅速恢復,而且學術實力提升很快。一邊是新的學術體制的建立與完善,一邊是老的國學院故事的講述與闡發(fā),二者相得益彰。與此相適應,王先生所說的清華中文系的傳統(tǒng),逐漸被推演成為清華文科的傳統(tǒng)。1995年,徐葆耕在《清華大學學報》上發(fā)表了《釋古與清華學派》,引王先生的話,然后做了引申發(fā)揮。在徐先生眼中,所謂的“清華學派”,不再局限于中文系,而是包括中文、外語、歷史、哲學等文科各院系,甚至包括此前的清華國學院。徐先生總結了“清華學派”的特征:中學西學結合,歷史現(xiàn)實對話,微觀宏觀合流,還有兼及西方理性與傳統(tǒng)訓詁等?晌恼伦詈,徐先生也不得不承認,這些特征,好像不僅僅屬于清華。

  清華文科有特點,這沒錯;
但是否構成一個學派,我很懷疑。講“清華學派”,王先生局限于中文系,還有點道理;
擴大到整個文科,再追溯到國學院,這可就有些沒譜了。人數(shù)越說越多,特征越說越雜,“大”到無邊的時候,“學派”也就瓦解了。因為,構成學派的因素,不僅僅是大學里的同事,還必須有共同的精神取向,共同的研究方法,共同的學術趣味等。我不太認同“清華學派”的說法,但我承認這一討論很有意義,起碼使得很多人文學者關注清華文科,關注清華研究院。此舉甚至整個改變了大家對清華的看法——清華不僅僅是“工程師的搖籃”,同樣有很深厚的精神文化傳統(tǒng)。做到這一點,目的已經(jīng)達到了。當初王先生提出“清華學派”,也不是在做學術論文,而是有很強的現(xiàn)實針對性,那就是如何幫助清華文科恢復精神。借助“清華學派”這個話題,或者清華國學院的故事,讓學界同人重新理解老清華的傳統(tǒng),以利于其文科的重建,這個“球”,最早是由北大教授開出來的,但心有靈犀的清華教授接過去,左盤右?guī),最終將其順利地送入了球門。

  上海有位學者,叫夏中義,他注意到了王瑤先生在傳承清華薪火中所起的作用。2000年,他出版了一本《九謁先哲書》(上海文化出版社),最后一章就談王先生,把他作為清華薪火百年明滅的見證人。夏中義認為,所謂的清華精神,第一代的代表是王國維、梁啟超、陳寅;
第二代是馮友蘭、聞一多、朱自清;
第三代便是王瑤——王先生的主要貢獻是使得停頓了30年的清華文科“薪火不滅”。從王先生又轉到陳平原,說我“以‘接應二傳’姿勢擎過火種”,使得“清華薪火”為標志的現(xiàn)代人文學術傳統(tǒng)代有傳人(412頁)。我確實對清華很有感情,因為我跟隨王瑤先生念書,王先生是朱自清的研究生;
另外,我妻子夏曉虹的導師是季鎮(zhèn)淮,季先生的導師又是聞一多。說我跟清華有很深的淵源,可以;
說承繼“學統(tǒng)”,則實在不敢當。

  當年清華學校辦國學院,只是整個學校發(fā)展大局中的一個棋子,可隨著時間的推移,我們越來越意識到它的價值和意義。對大學來說,學術是第一位的。大學里,會有各種各樣的活動,包括政治、文化、體育、技術轉讓等,在短時間內(nèi),大家關注的,是比較熱鬧的外在活動,包括最早讓清華出名的體育,還有北大的學潮等。這些,固然都是現(xiàn)代中國大學的寶貴財產(chǎn);
但光有這些遠遠不夠。對一所大學來說,必須有好的學術制度、學術精神以及學術成果,這樣,它才有可能長久,才有“可持續(xù)發(fā)展”的根基與機遇。

  隨著時代風氣的轉移,歷史書寫方式也在改變。在這個大背景下,清華國學院的故事浮出海面,是大好事。講述的方法以及立說的根基,還有很多具體細節(jié)等,都可以商議,但這個故事的得以流傳,甚至在傳播過程中被日漸“神化”,都說明中國學界開始反省我們的教育體制、治學方法以及文化精神。

  我的演講到此結束,謝謝大家!

  

  五、答清華學生問

  

  學生一:請你談談,陳寅恪的名字,是念que還是念ke?還有,您對清華文科如何評價?好像離北大還有很大的距離。

  陳教授:還是讀que吧。這些年,學界考證來考證去,還是念陳寅。╭ue)更站得住腳。第二個問題,我不太好回答。一定要說,也只能從宏觀角度著眼。近年來,清華文科發(fā)展很快,特別是我比較熟悉的領域,像中文系和歷史系。由于歷史的原因,你們的“重點學科”遠不及北大多,可這說明不了什么問題。我發(fā)現(xiàn),清華近年進人進得很兇,而且進的人都很優(yōu)秀。我只有一個建議,好教授和好教授在一起,不一定就能成為好的學術團隊。必須考慮知識互補以及學術合作的問題。當年清華研究院的導師,治學風格及趣味不太一致,但你可以看得出來,梁啟超、王國維、陳寅恪三人在一起,是能夠互相配合的。之所以這么說,是因為一所大學、一個研究機構,要想做大事,教師之間必須能夠互相配合,而不是整天鬧內(nèi)訌,這很重要的。并非把好教師擱在一起,就能辦一所好大學。我說的是“互補”與“互助”,不是“步調(diào)一致”。如果所有老師都是同質(zhì)的,只有一種聲音,那么,這個學校、這個系一定辦不好。大學不同于書院。傳統(tǒng)中國的書院基本上是一個聲音,一級一級往下傳;
大學是眾聲喧嘩,有很多種聲音,允許學生自由選擇。學生需要借鑒不同的學術思路,這樣才能有比較開闊的視野。教授們立場不盡一致,但能互相呼應,包括專業(yè)特長、文化理想,也包括處世作風,這是最好的。

  學生二:您認為國學院在清華校史上是一個什么樣的地位?現(xiàn)在無論北大還是清華,都在爭世界一流,從您的角度看,如何才能成為世界一流大學呢?

  陳教授:我只負責第一個問題;
第二個問題,留給你們校長去回答。剛才說了,我不是教育史專家,我之所以關注清華國學院,是有明顯的問題意識的。我不寫通史,更愿意做專題研究。比如說,我喜歡談老北大,而很少涉及新北大,為什么?材料很受限制,好多重要的檔案不公開,你做不好。在我看來,將“新北大”作為一個學術課題來苦心經(jīng)營,時機未到。當然,還有個人興趣等原因。清華也一樣,我沒有撰寫清華校史的計劃。

  學生三:清華校園里,廣泛流傳這樣的說法:一流的學生,二流的教師,三流的管理。你是否同意這種判斷?還有,現(xiàn)在的中國大學,為什么不可能出現(xiàn)梁啟超、王國維那樣的大師?是不是整個學問在倒退?

  陳教授:我不同意你的說法。國內(nèi)外大學,多流傳類似的笑話。(點擊此處閱讀下一頁)

  如果是老師們在自嘲,那可以;
如果學生們當了真,那就不應該。因為,這樣說,對老師很不尊重。我是北大的博士,念書時一流,剛畢業(yè),當上了教師,就成了二流,有這等事嗎?太不公平了。學校確實有問題,老師也必須努力,但這種說法太傷人,不好。在教改的過程中,教授和學生的命運是連在一起的,不要互相蔑視或互相嘲笑。至于第二個問題,我也有稍微不同的看法。你怎么就能判定,今天活躍在講臺上的教授,就一定不能成為學術大師?歷史還在流動,教授們還在努力,別太早下結論。時間和空間會產(chǎn)生美感,再過幾十年,你們的子孫,或許也會用同樣虔誠的語調(diào),來談論今天活躍在北大、清華的某些教授。

  學生四:我們的確覺得,現(xiàn)代中國的大學有很多毛病,比如說人文學科很不受重視,你怎么看這個問題?.

  陳教授:我基本同意你的意見,但希望做點補充。學人文的,必須警惕,避免完全用人文的眼光和趣味來看待這個世界。當今中國,社會科學迅速崛起,其“有用性”得到社會的普遍認可。這個時候,人文學者容易心理失衡,甚至感到憤恨,說人家:“那叫什么學問”!其實,各學科的研究方法不同,旨趣也有很大差異。不能以己之長,攻人之短。作為人文學者,你可以不喜歡社會科學的研究方法,但你必須承認其價值。80年代,我們常談文科和理科的矛盾;
現(xiàn)在不是,是基礎學科和應用學科的矛盾。比如在北大,文史哲的教授的學術趣味,更接近教數(shù)理化的,而不是同屬文科的經(jīng)濟、法律、政治等。換句話說,大學里,教授們在分化,因為學科分類,因為工作方法,因為學術境界,也因為生活趣味。

  學生五:清華文科的課程設計和北大很不一樣,你怎么看?

  陳教授:老學校有老學校的問題。我們文科教授多,你們的文科人很少,這樣一來,課程設計必然出現(xiàn)差異。再說,后發(fā)有后發(fā)的優(yōu)勢。我明顯感覺到,清華文科正試圖走出一條新路,能否成功,現(xiàn)在還很難說。但選擇這條路,當事人是經(jīng)過認真思考的,而且,我也很看好。

  學生六:請問,怎樣才能成為一個好學者?你有什么經(jīng)驗,可不可以傳授一點?

  陳教授:幾年前,有一個韓國學生,在北大聽了幾年課,臨走前跑來跟我說:他不想評判我的學問,只是覺得我做學問的心態(tài)很好;
做學問能樂在其中,這點很讓他羨慕。我沒有什么高明的見解,只提一個建議:假如你以學術為志業(yè),那么,得盡量找一個和自己“趣味相投”的學科、專業(yè)或課題。能做多大的學問,很難說;
自得其樂,這最重要。常有人提醒我,怎樣怎樣就可以賺到很多的錢,怎樣怎樣就可以博得更大的名聲,怎樣怎樣就能獲得政府的表彰或提拔,所有這些,我都不羨慕。我最大的愿望是,像老一輩學者那樣,將學術研究、日常生活以及審美活動融合在一起。那樣的話,做學問可就真的有趣極了。當然,這只是“愿望”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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