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彬彬:經是不可甚解的——舊調重彈說讀經
發(fā)布時間:2020-06-18 來源: 感悟愛情 點擊:
在近代以前,“讀經”,是天經地義的事,用不著有人去發(fā)起什么“讀經運動”。然而,也就在這抑揚頓挫的讀經聲中,中國一步步走向貧弱!傍f片戰(zhàn)爭”后,當“英夷”提出要香港時,滿腹“經”綸的朝廷大員面面相覷后,怯怯地請教“英夷”:香港是個什么東西。當弄明白了香港原來是個如此蠻荒之地后,他們松了口氣,慷慨地擺擺手說:要,就拿去吧!……暫時打發(fā)走了夷人后,他們又回去讀經了。
夷人卻一茬接一茬地來,中國終于成為東西列強的盤中餐。經,也就終于讀不下去了。要免于亡國滅種,就必須改讀別的東西。所以,經的被廢棄,實在是時勢所必然;蛘哒f,經,其實是自己倒掉的,并不是新文化人士打倒的。
但總有些人不甘心經的倒掉,于是近代以來,就有陣歇式的“讀經運動”。袁世凱當政時提倡過讀經。在三十年代,陳濟棠主政廣東、何鍵主政湖南時,都發(fā)起“讀經運動”。何鍵還在國民黨“三全大會”上提出“明令讀經”的議案,主張孩子從小學到中學的十二年間,讀《孝經》、《論語》、《孟子》、《大學》、《中庸》。至于在北方,則有宋哲元積極鼓吹中小學讀經。宋在任冀察政務委員會委員長兼河北省主席、冀察綏晉署主任期間,也憑借手中權力推行“讀經運動”。所以,所謂“讀經運動”,實在是一種老把戲。對這一復古趨勢,魯迅、胡適、周作人、柳亞子、傅斯年、茅盾、曹聚仁等,曾給予嚴厲的批判!獰o論主張讀經還是反對讀經,在今天,都只能是舊調重彈。
今日的主張讀經者之所以還能有些市場,我想,仍與轉型期人們的精神狀態(tài)有關。舊的價值體系崩潰已久,新的價值體系遲遲建立不起來,面對社會的失范和道德觀念的多元與混亂,惶惑、迷茫、焦慮,是一種具有普遍性的社會心理。這時候,當有人重彈讀經老調時,就容易產生共鳴。但這實在是病急亂投醫(yī)。
胡適、傅斯年、曹聚仁等人對“讀經運動”的批判,歸納起來有兩點,一是經之不應讀,二是經之不可讀。
“經”之所以不應讀,是因為其中所宣揚的許多思想觀念,已十分不適合現(xiàn)代生活,甚至與現(xiàn)代生活水火不容,或者說,經中的核心理念,是從根本上違反現(xiàn)代意義上的“政治文明”的。我們在政治上的根本目標,是建立現(xiàn)代意義上的民主和法治國家,而在經中找不到絲毫民主和法治的資源。充斥著的是尊卑等級觀念,是“君君、臣臣、父父、子子”,這無疑是與現(xiàn)代民主觀念背道而馳的。在經中,找不到對法治的肯定,相反,只有對人治的推崇。換句話說,我們要建立現(xiàn)代意義上的健全的民主和法治國家,就需要在孩子心中培植起現(xiàn)代“公民意識”。而與“公民意識”尖銳對立的,是傳統(tǒng)的“臣民意識”。因此,讓孩子們從小讀經,無異于培養(yǎng)新一代的“臣民”,這是對現(xiàn)代“政治文明”極大的嘲弄,說這是在“犯罪”也毫不為過。
“經”之所以不可讀,則因為經其實是不可甚解的。王國維說《尚書》他不能懂的有十分之五,《詩經》不能懂的有十分之一二,并說歷代解經的“大師”,也是“強為之說”,并沒有人把經真正讀懂的。胡適則說《尚書》不能懂的遠不止一半,《詩經》不能懂的也達十分之三四,連《論語》、《孟子》這樣最平易的經,不能甚解者也有十之一二。至于今日提倡讀經的蔣慶先生一干人,解經的能力應該遠不能望王國維、胡適項背吧。連王國維、胡適都感覺難懂的東西,卻讓滿身乳臭的稚子去讀,不知到底是何居心?
原載《河北日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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