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人情懷的映象詩篇
發(fā)布時間:2018-06-27 來源: 感恩親情 點擊:
2015年,曾七次沖擊“金棕櫚”大獎的侯孝賢終于得償所愿,憑借《刺客聶隱娘》榮獲68屆戛納電影節(jié)最佳導(dǎo)演獎。自此,這部風(fēng)格獨特、氣韻非凡的所謂“侯式”武俠電影,也如同該片的主人公一樣,在隱逸神秘、功力莫測的傳言中被頌為傳奇。上映前,熱盼中觀眾們幾乎一頭霧水,只能從影評人及媒體對該片的一派盛贊歡呼中,捕捉謎如煙云的破碎信息。不少影評人如此論斷:大部分觀眾對侯孝賢并不了解,其個人風(fēng)格實在太強,憑借個人趣味難評難斷,將影片定位為“票房不樂觀的杰作”。
果不其然,隨著當(dāng)年8月影片的上映,《刺客聶隱娘》隨即成為話題之作。愛者甚愛,厭者極厭,迷者愈迷。影評網(wǎng)站上,該片從高度期待的高分一路走低,影院內(nèi)許多觀眾一頭霧水,怨聲載道,甚囂塵上,甚至笑稱為“催眠神片”。緊接著,新一輪風(fēng)評迅速逆轉(zhuǎn),支持者無不從文藝性、實驗性角度力捧其文化高度。剎那間,掀起一場言論兩極分化嚴(yán)重的文化怪談。便有影人笑談,時間終會給出客觀的答案。有人拿影片和多年前李安導(dǎo)演的《臥虎藏龍》比量,可我卻始終認為,每部電影都有自己的命運流轉(zhuǎn)、前世今生,文人的浪漫更多是不可言說的心意。
如今《刺客聶隱娘》上映已近三年,關(guān)于本片的爭論早已塵埃落定,孰是孰非我本無意判斷。于我而言,侯孝賢的電影就如冰川一角,僅僅論斷其表面的形貌有失公允,也難品奧妙,需要慢慢化解方能品得那份凜冽甘醇。侯孝賢的《刺客聶隱娘》中,可謂借來了冰封千年的中華文脈精華,獻祭了他近乎半生的才華與時間。
文人初心,文脈淵源
拍攝一部關(guān)于“刺客聶隱娘”的電影,是年近古稀的侯孝賢自學(xué)生時代開始便置于心頭的夙愿,其文脈淵源亦堪稱傳奇中的傳奇。原本的唐傳奇小說《聶隱娘》初始文本僅僅1700字,以詭異的文風(fēng)、離奇的故事、玄妙的意境與生動的人物而被稱為唐傳奇中武俠小說代表之作。侯孝賢從小癡迷武俠,無論是金庸小說還是功夫電影都廣泛“研習(xí)”,唐人小說中的武俠傳奇更是令他感到驚喜。雖然侯孝賢在此前的風(fēng)格化、藝術(shù)化的影像風(fēng)格,似乎與傳統(tǒng)意義上的武俠片有著難以逾越的間隙,但他仍舊以自己的方式證明,武俠片其實還可以如此寫意、深邃與真實。
影片遵循了原著的大部分設(shè)定,在刪改劇情的同時豐富并延展了人物與故事,片中寫實而嚴(yán)謹卻又隱逸迷幻的表現(xiàn)形式,不僅高度還原了唐人小說中的風(fēng)格氣韻,更呈現(xiàn)出一副相對真實的唐朝風(fēng)貌。在一些訪談中,侯孝賢曾反復(fù)提及他最希望的是能有一臺時光機回到唐朝去看一看,如此便可以更加真實地還原那個他心馳神往的唐朝情景。也許就是為了那一眼的唐朝,才有了《刺客聶隱娘》的底蘊與純粹。這同時提供給電影的創(chuàng)作者們一個新的思路,往前尋覓那些文化冰山中仍然沉睡有待喚醒的冰封寶藏,也許我們不必急于求成地非要而為票房標(biāo)新立異,但求原汁原味、原湯原食。
“原來的唐傳奇只有千余字,而且刺客殺人是不需要理由的。但是要把這個故事搬上大銀幕,就一定要給‘殺人’找到某種合理性!本巹≈坏闹x海盟坦言,如何平衡原著故事與電影的沖突矛盾和人物性格,他們著實下了一番大功夫。而為了完美呈現(xiàn)本片,侯孝賢不僅自己通讀《資治通鑒》、新舊唐書等各種唐代史料,更邀請阿城、朱天文、謝海盟共同參與編劇,這也令本片在兼顧真實的同時具備了一分難得的文氣。
文人匠心,文氣呵成
說這部電影是由文氣一氣呵成毫不為過。編劇之一的阿城是中國當(dāng)代文壇家喻戶曉的大家,其電影編劇方面的成就在作家圈內(nèi)堪稱卓越;朱天文則是臺灣知名作家朱西寧與翻譯家劉慕沙之女;年僅二十九歲的謝海盟更是享譽臺灣文壇的“朱氏家族”第三代文脈傳人,即朱天文的侄女。阿城曾如此評價朱氏文人:“朱先生有三個女兒,大女朱天文,二女朱天心,都是臺灣最好的文學(xué)家……如果以為朱家有一股子傲氣(他們實在有傲氣的本錢),就錯了,樸素,幽默,隨意,正直,是這一家子的迷人所在!
但就算有了如此強大的編輯團隊打底,《刺客聶隱娘》僅是前期籌備階段仍舊長達七年之久,就連劇本也八易其稿。“盡管影片中對一些人物的呈現(xiàn)是簡約、片段式的,甚至可能給人跳動、破碎的感覺,但從編劇的角度講,每個人物都有自己的前世今生、行事邏輯,而電影最終展現(xiàn)的只是他們在生活中的某個部分,某種狀態(tài)!敝x海盟的言論似乎證實著侯孝賢一直以來嚴(yán)格遵循的一套“冰山理論”,即電影中的每個人物都如一座冰山,露出的只有一角而已,更多的隱情與秘密都埋藏在更深層次的情感中。
在編劇們扎實的文學(xué)功底與導(dǎo)演的嚴(yán)格把握下,影片在意象與細節(jié)上的精道處理細膩入微且意蘊深厚!傲Y賓國國王得一青鸞,三年不鳴,有人謂,鸞見同類則鳴,何不懸鏡照之,青鸞見影悲鳴,對鏡終宵舞鏡而死!鼻帑[與鳳凰之別在于“赤者為鳳,青者為鸞”,同樣是雙生用典,比較廣為大眾所熟知的鳳凰而言,以“青鸞舞鏡”為征卻更顯得凄美動人,褪去了煊赫富華之感。而諸如“絕人以玦”的玉玦文化內(nèi)涵,以帷幔拂動表現(xiàn)無形之風(fēng)的精妙,少年所磨之鏡的“心如鏡像”心相意蘊,乃至繁如沐浴微若妝容的生活點滴細節(jié),宮殿內(nèi)小到配飾大到家裝的各樣細節(jié),也都頗具匠心、令人嘆服。據(jù)稱這也離不開阿城在各類古董家具道具搜集時的幫助與古典文化細節(jié)上的顧問作用。
其實片中備受爭議的臺詞并非純粹的文言文,而是具有文言古風(fēng)的口語表達,既能夠較好地避免一眾臺灣演員口音帶來的異樣感,也符合戲中人物性格與復(fù)雜糾葛的矛盾,言簡意賅的對話以“隱”的方式,反而能傳達出更多耐人尋味、只可意會的弦外音信,這不僅讓本片多了幾分哲思意味,也更多體現(xiàn)出了文人電影特有的情懷余韻。
文人詩心,文化映像
作為侯孝賢多年來的朋友與搭檔,朱天文評價侯孝賢為“抒情詩人”。她說:“他的電影的特質(zhì)也在于此,是抒情的,而非敘事和戲劇。吸引侯孝賢走進內(nèi)容的東西,與其說是事件,不如說是畫面的魅力,他傾向于氣氛和個性,對說故事沒有興趣。”從故事的角度解讀《刺客聶隱娘》,與其說它是一部奪人耳目的武俠片,倒不如說是一部扎扎實實的文人映像。雖然其中有愛恨情仇、有武功玄術(shù)甚至還有政治驚悚等如此紛繁復(fù)雜的元素暗含其中,其主線故事卻出乎意料的簡單和純粹,即:殺——不殺。所有的情感都隱而不發(fā),一切的故事都如冰山般隱于更大的莫測之中,卻更顯出那個藩鎮(zhèn)割據(jù)時代的厚重和恢宏。
單從拍攝角度看,《刺客聶隱娘》開篇純粹的黑白畫面中,那些粗糲的噪點凸顯出的膠片質(zhì)感不僅有種歲月美感,更是一種映像態(tài)度的人文情懷。當(dāng)富有濃烈色彩感的宮殿堂皇與寫意氣韻的云墨山水交相構(gòu)筑于眼前,那每一個空鏡頭內(nèi)都仿佛是欲言又止的闡述,每一個人物的一舉一動哪怕是輕功白刃都如符合自然道化,而那些微而可聞且貫穿全篇的風(fēng)聲、蟲鳴組成的自然之音,都愈加映襯出那份人力難及的至尚至高之美。
侯孝賢曾說:“我覺得總有一天電影應(yīng)該拍成這個樣子:平易,非常簡單,所有的人都能看。但是看得深的人可以看得很深,非常深邃!痹谖铱磥,本片的意義不僅在于其文化溯源而上汲取文脈的智慧,也不在于其忠于創(chuàng)作初心與誠意宛如古儒般的品格,而在于一種引發(fā)電影創(chuàng)作者與觀影受眾們內(nèi)心重新審視的角度。于對觀眾們而言,若只為休閑娛樂避暑納涼,大可不必費盡心力攀登這座文化冰山的一角傳奇;于導(dǎo)演們而言,若只為票房大賣諂媚觀眾,亦無須用心良苦糟蹋那片冰封千載的文化寶藏。時隔多年再看,無關(guān)技法,無關(guān)演員,僅僅是關(guān)于這個傳承千年的故事,關(guān)乎這份文人情懷的堅持,影片便始終具有恒遠的魅力。
有人說:“侯孝賢拍的就是自己,他是一個沒有同類的人!倍l又有真正的同類呢?千年來的文化冰山中封存的仍然是那份超越時間本源的人心共性,我們無非要尋找那個古往今來迷失的我們自身罷了,而每個時代的經(jīng)典之作,終究又化作下一個時代攀登的冰山一角,如此輪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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