叢日云,王輝:西方政治文化理論的復興及其新趨向
發(fā)布時間:2020-06-13 來源: 感恩親情 點擊:
西方政治文化理論(或政治文化研究)于20世紀50年代創(chuàng)立后,在半個世紀中經(jīng)歷了一個馬鞍形的變化。50年代中期至70年代初為其創(chuàng)立和興盛期,這一時期,新興的政治文化理論倍受青睞,成為西方社會政治分析的主要方法之一。進入70年代以后,它遭到了來自不同方向的攻訐和批判,人們指責它保守、僵化,低估了社會結構和權力結構的作用,不具有解釋力和預見性等等。在這些批判聲中,許多學者放棄了政治文化研究,從而使政治文化理論退回到政治科學的邊緣地帶,幾近被廢棄。進入80年代,政治文化研究出現(xiàn)新的轉機。80年代中期,政治文化研究初顯復興的態(tài)勢,到80年代末,這場復興全面展開,進入90年代又進一步繁榮起來。
最早提出“政治文化復興”概念的是R . 英格爾哈特(RonaldInglehart)。他在1988年以《政治文化的復興》為題發(fā)表文章, 提出“現(xiàn)在是矯正社會分析中的偏向的時候了”! (注:
RonaldInglehart, “The Renaissance of Political Culture”, AmericanPolitical Science Review, Vol.82,No.4(December 1988),p.1203.)他所說的“偏向”是指自60年代末以來,以經(jīng)濟變量為基礎的理性選擇理論成為占主導地位的分析模式,將文化因素貶低到與實際不符的程度。然而,在英格爾哈特看來,無論在西方國家還是在非西方國家,文化因素在政治生活中都已經(jīng)日益顯示出其不可忽視的重要性,面對這種政治現(xiàn)實,理性選擇理論已經(jīng)陷入窘境,它要求人們在政治分析中必須重視政治文化變量的作用。
如果說英格爾哈特的文章只是對政治文化研究復興的一種吁求、呼喚和期待,那么到1989年,H.瓦爾達(Howard J. Wiarda)則宣稱,“政治文化眼下正在復興”。(注:Howard J. Wiarda, “Political Culture and National Development”, Fletcher Forum of World Affairs,13, no. 2 (Summer 1989), p.199.)他提出的根據(jù)是,包括S.亨廷頓、A.威爾達夫斯基、H.艾克斯坦和L.派伊等政治學專業(yè)領域中的重要人物,最近都出版了運用政治文化研究的重要著作和文章。各種不同的研究都聚焦于民族文化因素。政治文化激勵著學術界和人們的研究工作。
到1993年,政治文化研究的奠基者G.A.阿爾蒙德進一步肯定了政治文化復興的存在。他為L.達爾蒙德主編的《發(fā)展中國家的政治文化與民主》一書所寫的序言的標題便是“政治文化的回歸”。他指出,只需匆匆一瞥就會發(fā)現(xiàn),僅在過去幾年中,就有五本著作,兩篇美國政治學會主席的演講,兩篇《美國政治學評論》的刊首論文,兩篇APSR辯論,都是研究政治文化問題的。他說:“很顯然,政治文化研究和政治文化理論已經(jīng)"回歸",或如R. 英格爾哈特所說,已經(jīng)"復興"。”(注:G. A. Almond, “Foreword: The Return to Political Culture”, In Larry Diamond (ed.), Political Cuture and Democracy in Developing Countries, Lynne Rienner Publisher, 1993,p.9.)
如今,政治文化研究的“復興”已經(jīng)是有目共睹的事實。但是,這次復興決不是對過去經(jīng)典研究的簡單重復和水平延伸,如邁克爾·伯林特(Michael Brint)所說, 政治文化研究“從復興那一刻起就意味著過去的再生、重釋和再創(chuàng)造。它不是簡單的轉變,而是由被領悟到的現(xiàn)實需要所激發(fā)的歷史的轉變!薄八粦摫焕斫鉃閮H僅回到阿爾蒙德的科學研究的起點上”。(注:Michael Brint, A Genealogy of Political Culture, Westview Press, 1991,p.132.)
這里,我們就根據(jù)所看到的資料,對此次政治文化理論復興出現(xiàn)的一些新動向和新成果作一個初步的介紹。
一、政治文化概念內(nèi)涵的擴展:心理層面與行為模式的兼顧
經(jīng)典政治文化研究盡管對政治文化概念有不同的理解,但都把它界定為“政治體系的心理方面”或主觀取向。當80年代政治文化概念再一次被廣泛應用到政治分析中的時候,絕大部分學者仍然沿用了經(jīng)典政治文化研究者,尤其是阿爾蒙德對政治文化的界定。但也有一些學者嘗試擴大政治文化的內(nèi)涵,將政治行為視為政治文化不可分割的一部分而納入其中,兼顧心理層面與行為模式,以防止政治文化研究將政治現(xiàn)象徹底主觀化而造成政治分析的偏差。
早在70年代,一些學者就將政治行為視為政治文化不可分割的組成部分。如S.亨廷頓和J.多明戈(Jorge Dominguez )就曾把政治文化定義為:“關于外在政治象征的信仰、價值以及社會成員對政治客體的其它取向!边@里的“其它取向”意味著包括政治行為。(注:Roland H. Ebel, Raymond Taras, James D. Cochrane, Political Culture and Foreign Policy in Latin America, State University of NewYork Press, 1991, p.7.)羅伯特·塔克(Robert C. Tucker)主張將社會的政治系統(tǒng)視為“現(xiàn)實與理想的文化模式的復合體,包括政治角色及他們之間的關系、政治結構等!彼J為,對行為的研究具有特別的價值,能夠將行為與信念相比較,從而把“理想的文化模式”與“現(xiàn)實的文化模式”區(qū)分開來。他甚至提出,一個民族的一般文化,而不僅僅是它的政治方面, 應該成為政治文化研究分析的焦點。
(注:Roland H. Ebel, Raymond Taras, James D. Cochrane, Political Culture and Foreign Policy in Latin America, State University of New York Press, 1991, p.7-8.)
當然,對政治文化的這種界定并沒有為多數(shù)人所接受,但在某些研究領域,尤其是在對社會主義國家政治文化的研究中,這種界定方式很有影響。研究社會主義國家政治文化的大部分學者都反對把政治態(tài)度和政治行為的截然分開,他們認為,政治態(tài)度和政治行為的截然分開會賦予政治文化概念以一種保守主義的內(nèi)涵。因此,他們都傾向于以將內(nèi)在的主觀因素與外在的行為相結合的方式來解釋政治文化概念。斯蒂芬·懷特(Stephen White )在他關于前蘇聯(lián)研究的著作中寫道:“政治文化可以被定義為政治體系植根其中的態(tài)度和行為的基質(matrix)!保ㄗⅲ篠tephen White, Political Culture and Soviet Politics,Macmillan,1979,p.1.)與此類似,大衛(wèi)·保羅(David Paul )在他關于原捷克斯洛伐克研究的著作中也把政治文化理解為“構成一個社會政治基礎的價值、象征以及態(tài)度和行為模式的結構!保ㄗⅲ篋avid W.Paul, “The Cultural Limits of Revolutionary Politics: Changeand Continuity in Socialist Czechoslovakia”,CO:
East EuropeanQuarterly, 1979,p.3.)
當政治文化研究在80年代再次興盛起來后,一些政治文化研究者斷然拒絕回到阿爾蒙德和派伊等人的軌道上,拒絕對政治文化概念的主觀心理取向的解釋。如R.H.埃貝爾等人所指出的,“在采用政治文化概念的時候,我們應該立即指出,它已經(jīng)超出了對這個概念的最初規(guī)定!保ㄗⅲ篟oland H. Ebel, Raymond Taras,James D.Cochrane,PoliticalCulture and Foreign Policy in Latin America, State Universityof New York Press,1991,p.6.)R. 埃比爾等人在對拉丁美洲政治文化與外交政策關系的研究中明確指出,“為了減小政治文化方法的危險性,我們的界定既包括政治領域中普遍的觀念,也包括普遍的行為!保ㄗⅲ篟oland H. Ebel, Raymond Taras, James D. Cochrane,PoliticalCulture and Foreign Policy in Latin America,State University of New York Press, 1991, p.9.)他們認為,在他們的研究中,為了使政治文化更具解釋力,它應該被理解為民族文化的一部分。況且,態(tài)度和價值兩者與行為之間的界限經(jīng)常模糊不清,有時還會重合,所以說在政治文化的界定上,政治態(tài)度和實際行為不能截然分開。于是,他們重新構建了政治文化研究的框架,假定一個民族或地區(qū)的政治文化由三個部分組成:政治價值、政治態(tài)度和政治行為。這里的政治價值,指的是關于一個適當?shù)恼误w系應該如何構建和運作的理想化的規(guī)范;
政治態(tài)度是人們對政治過程的以現(xiàn)實為基礎的取向,這有時被稱為“典型”的政治文化;
政治行為則是個人或團體在具體形勢下表現(xiàn)其政治價值和態(tài)度的方式。(注:Roland H.Ebel,Raymond Taras,James D.Cochrane, Political Culture and Foreign Policy in Latin America, State University of New York Press, 1991, p.10.)
誠然,對政治文化概念的這種寬泛的詮釋還不是政治文化研究的主流,一些學者主要是出于某種特殊的研究主題和目的,將主觀因素與行為模式結合起來,所以它也難以成為政治文化研究的主流。但是,由少數(shù)學者開創(chuàng)的這種新的解釋路徑,也許會成為政治文化研究的穩(wěn)定持久的組成部分,從而打破以阿爾蒙德和派伊為代表的“主觀學派”一統(tǒng)天下的局面。
二、對政治文化持續(xù)性與變化性的新解釋
政治文化理論的批評者指責政治文化是一個靜態(tài)概念,不能解釋政治變化。的確,如阿爾蒙德和維巴的經(jīng)典的“公民文化”研究,從計劃研究到完成著作只花了5年時間, 可見這項研究是以一個特定的時間點上的調(diào)查資料為基礎的,等于從政治文化的連續(xù)體上截取一個橫斷面。
到80年代和90年代,政治文化研究已經(jīng)有了數(shù)十年的歷史,學者們有可能通過較長時間跨度的追蹤研究,考察政治文化的連續(xù)性和變化性。在復興后的政治文化研究中,學者們既揭示出政治文化的穩(wěn)定性,又發(fā)現(xiàn)了它的可變性及不同的變化形式,從而將政治文化的穩(wěn)定性與政治變革統(tǒng)一起來,使政治文化理論在政治變革中更具解釋力。
為了說明政治文化的延續(xù)性,艾克斯坦等人結合政治變化來研究政治文化。他把政治變化分為兩種類型,即“那些由于形勢和結構條件的變化而"自然地"發(fā)生的變化和那些作為"計謀"結果的變化,也就是有意地改變政治結構和行為! 埃ㄗⅲ篐arry Eckstein,“ACulturalist Theory of Political Change”, American PoliticalScience Revlew, Vol. 82, No.3.(September, 1988),p.793. )對于前一種變化,即形勢的變化,政治文化的反應較為復雜:其一,如果是對一般性的形勢發(fā)展變化的反應,政治文化的變化應該是以維持模式為目的的變化。(點擊此處閱讀下一頁)
行為者經(jīng)常會遇到一些他們原有的文化傾向難以適應的新形勢,這些新形勢如果是短暫的,則不需要文化的調(diào)整,而如果這些新形勢繼續(xù)下去,則需要文化的調(diào)整和變化,但這種變化是為了最大限度地維持原有的文化模式。其二,如果是對現(xiàn)代化的反應,政治文化應該是向靈活性轉變。在處于現(xiàn)代化進程中的社會中,由于高度的社會流動性使社會形勢和社會結構頻繁變化,而文化不能象形勢和社會結構那么容易改變。那么,我們只能期望原有的傳統(tǒng)文化模式向靈活性轉變,使原來的僵化模式逐漸松弛和富于彈性,以適應更大的社會流動性!爱斏鐣兊酶鬃兓臅r候,文化的因素越來越成為能吸納各種"內(nèi)容"的"形式"”。(注:Harry Eckstein, “A Culturalist Theory ofPolitical Change”, American Political Science Revlew, Vol. 82, No.3.(September, 1988),p.795.)艾克斯坦認為, 政治文化的這種向靈活性的轉變,也是維持原有文化模式的方式?梢,上述兩類政治文化的變化實際上只是改變了政治文化的某些細枝末節(jié)和表現(xiàn)形式,最終仍保持了根本的政治文化模式的延續(xù)性。
作為對社會非連續(xù)性變化的反應,根本的政治文化模式也會改變,新的政治文化模式會緩慢出現(xiàn),但同時必須付出很大的社會代價。社會中經(jīng)常會發(fā)生一些既重要又突然的非連續(xù)性變化,面對這些變化,使政治文化維持原有模式或逐漸使其放松來適應變化都是不可能的,這個時候,只能期待新的政治文化模式的出現(xiàn)。然而由于文化是由積累性的學習形成的,所以一個新的文化模式的出現(xiàn)將會很緩慢,可能會幾十年,而且在整個過渡期內(nèi),該社會的政治文化會出現(xiàn)“不定形”的價值觀念的混亂狀態(tài)或非制度化狀態(tài),社會要為此付出很大的代價。
“有意地改變政治結構和行為”的政治轉變,即通常所說的“革命”。對于這種變化的反應,政治文化顯示出了極大的穩(wěn)定性。從短期來看,革命不能在短期內(nèi)完成文化的根本轉變。革命帶來的激變會導致該社會出現(xiàn)政治文化的斷裂等混亂狀態(tài),而新的文化模式的形成是一個長期的過程,所以革命很難在短期內(nèi)使人們建立新取向。從長的過程看,“革命的短期作用比長期作用要大。
“(注:Harry Eckstein, “ACulturalist Theory of Political Change”, American PoliticalScience Revlew, Vol. 82, No.3.(September, 1988),p.800. )因為在短期內(nèi),革命性的強制性權力和法規(guī)還能引導人們的行為,而從長期來看,人們依然受傳統(tǒng)的政治文化的控制?梢,一國的政治文化有很強的生命力,它能經(jīng)受得住巨大的壓力而不會輕易發(fā)生變化。
艾克斯坦的這種政治變化中的文化理論,把政治文化連續(xù)性理論框架同社會變革和革命過程結合起來,在承認政治文化可變性的同時,證明了政治文化的穩(wěn)定性。
在另一方面,英格爾哈特等人通過對歐美等發(fā)達工業(yè)社會近20年政治文化的追蹤研究,證明了政治文化的可變性,也揭示了發(fā)達工業(yè)社會近幾十年中政治文化的變化方向。
在英格爾哈特之前,繼1963年阿爾蒙德和維巴的“公民文化”研究之后對美、英、德、意公民政治態(tài)度的跟蹤研究,即《公民文化的再思考》(1981年),就證明了政治文化的可變性。該研究表明,60年代初期美國和英國公民對政府充滿信任和支持的“公民文化”已經(jīng)發(fā)生了變化,而在《公民文化》中所描述的不關心政治和對政治事務持消極態(tài)度的德國文化,已經(jīng)轉變?yōu)?0年代和80年代贊同民主的、政治的、傾向參與管理的政治文化。美、英公民文化的衰落和德國公民文化的發(fā)展,證明了“政治文化是一個明顯受歷史經(jīng)驗、政府和政治結構以及它們既定成就影響的相對軟的變數(shù)!保ㄗⅲ簠⒁奊.A.阿爾蒙德:《政治文化研究的回顧與展望》,中譯文,載《國外社會科學》,1988年第8期。)
英格爾哈特等人的研究證明,一場深刻的文化變化在20世紀后半期的發(fā)達工業(yè)社會開始出現(xiàn):首先,公民的價值觀由“唯物主義”向后“唯物主義”轉變。目前西方社會年輕一代和老一代人所考慮的重點存在著實質性的區(qū)別,老一代比較看重經(jīng)濟和人身安全,而年輕一代則非常重視非物質需求,如團體意識、環(huán)保意識及提高生活質量等,而且,如果必要,他們甚至可以不惜犧牲經(jīng)濟增長。當兩代人之間的替換完成,從前占統(tǒng)治地位的“唯物主義”價值觀就會普遍性地轉變?yōu)楹蟆拔ㄎ镏髁x”價值觀。其次,西方公民的參政態(tài)度和方式也在發(fā)生變化。他們對國家和國際政治有越來越大的興趣和越來越深刻的理解,積極參與決策,不滿足于單純的投票,而是渴望在政策形成過程中發(fā)揮重要作用。西方社會已經(jīng)由“精英主導”(elite-directed) 型的政治參與轉變?yōu)椤疤魬?zhàn)精英”(elite-challenging)型的政治參與。前者在很大程度上是精英動員大眾支持已建立起來的政黨、工會等,主要涉及政治輸出;
后一種參與模式則主要涉及政治輸入,使公眾在政策制定過程中能夠參與意見。此外,西方的公民也更樂意參加非常規(guī)形式的政治參與,如游行示威等等。再次,西方社會的這些文化變化實際上已經(jīng)開始改變這些國家的政治:社會階級沖突的衰退,一種基于生活質量問題基礎上的新型政治分裂的出現(xiàn),發(fā)達工業(yè)社會中公民對以社會階級為基礎的投票熱情的明顯下降,對西歐共產(chǎn)主義政黨支持的下降,以及新的后“唯物主義”傾向占主導地位的左派政黨的出現(xiàn),如出現(xiàn)了環(huán)境保護主義者政黨,等等。
(注:
Ronald Inglehart, Culture Shift in Advanced Industrial Society, 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 1990, p.7.)
那么,政治文化為什么會變化呢?英格爾哈特認為,“文化不是永恒的,它是一種社會借以適應其環(huán)境的系統(tǒng),如果環(huán)境發(fā)生了變化,從長的過程來看,文化終究要變!保ㄗⅲ篟onald Inglehart, “ The Renaissance of Political Culture “, American Political Science Review, Vol.82, No. 4 (December 1988), p.1223. )而20世紀后半期發(fā)生在歐美的這場文化變革首要一個原因就是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后西方工業(yè)社會經(jīng)濟的空前繁榮和持續(xù)的和平,使戰(zhàn)后幾十年生長起來的年輕人把目前的經(jīng)濟安全視為理所當然,而給予一些非物質要求以很高的優(yōu)先權,最終導致價值觀的變化。此外,受教育機會增多使年輕一代擁有較高的政治技能,具備以更積極、特殊的方式參與政治的潛力,傳播媒介的增加使家庭中老一代人、教師、權威人物、思想家等偏重于文化連續(xù)性的言論和傳播和解釋喪失了其原有的在價值和態(tài)度形成中的重要地位,而大眾傳播媒介對價值和態(tài)度形成的影響則擴大了。這二者的結合就改變了年輕一代的參政態(tài)度?梢,歷史經(jīng)驗和變化了的社會化模式的結合大大改變了發(fā)達工業(yè)社會中的政治文化。
在我們看來,英格爾哈特等人證明的政治文化的變化性和艾克斯坦的文化持續(xù)結論實際上是能夠統(tǒng)一的,只是二者角度不同。在英格爾哈特等人的研究中,變化里包含著穩(wěn)定。他們的研究實際上強調(diào)的是政治文化中一些非根本的和表層的因素,如政治情緒、對統(tǒng)治者的信任、參政熱情等等,以及一些具體的價值取向發(fā)生了變化,但根本的政治態(tài)度和價值取向則是比較穩(wěn)定的。英格爾哈特也指出:“基本的文化形式很難變化--當它們真的變化時,對于在舊價值體系中成長起來的人們來說,經(jīng)歷是混亂、無序的……這種變化非常慢,一般要經(jīng)過新的幾代人的社會化。轉化必然是痛苦的!
兩種看似矛盾的研究結論告訴我們,政治文化實際上分為兩個不同層面--易變和不易變的層面。因此政治文化既具有變化性的特征,也具有持續(xù)性的特征,二者并存不悖。這一突破性認識標志著政治文化研究逐漸走向成熟。
三、全新的“文化分析”模式:文化、制度與偏愛的互動
這是一種用文化來解釋政治內(nèi)容、政治結構和政治過程的新觀點,也是政治文化研究的一個新發(fā)展。它抓住了當前政治理論,特別是政治文化研究中的薄弱點,即偏愛(即價值取向)本身究竟來自何處,如何解釋它們?從而填補了政治文化研究的空白。這一重要貢獻主要是由艾倫·維爾達夫斯基(Aaron Wildavsky)作出的。
他從偏愛的形成入手,說明了文化和制度的反作用,從而形成了一種全新的文化、制度與偏愛互動的“文化分析”模式。
維爾達夫斯基認為,“政治偏愛的形成應該是政治科學的主要問題之一”。(注:
Aaron Wildavsky, “Choosing Proforences byConstructing Institutions:
A Cultural Theory of Preference Formation”, American Political Science Review, Vol. 81, No. 1(March, 1987), p.3.)但一段時間以來,它卻被忽視了。
理性選擇理論在回答偏愛從何而來時,將其視為外生的,不在其考慮之內(nèi)。政治文化理論的前提即是偏愛屬于內(nèi)生的,但它片面地強調(diào)價值對于行為,甚至社會現(xiàn)象的支配作用,忽視了文化和制度的反作用,實際上,也就忽視了研究價值,即偏愛是如何形成的這一重要問題。
維爾達夫斯基堅持偏愛是內(nèi)生的,它“來自于最普遍存在的人類行為:同他人共同生活。支持和反對不同的生活方式,使社會關系合法化的共享價值(這里稱為文化)是各種偏愛產(chǎn)生的源泉。”(注:
Aaron Wildavsky, “Choosing Proforences by Constructing Institutions:
A Cultural Theory of Preference Formation”, American Political Science Review, Vol. 81, No. 1(March, 1987), p.3.)也就是說,偏愛最終源于一個社會的“文化”和“生活方式”,一個人有什么樣的偏愛,是由其“文化”和“生活方式”決定的。維爾達夫斯基把文化分為四種基本類型,從而建立了他的“文化分析”模式。那么,這一模式如何運行呢?首先,由幾種不同文化混合組成并且有一種文化占統(tǒng)治地位的社會組織被當成一個開端,這是無法選擇的,然后,人們進行第二、第三個層次的選擇,即我要選擇哪一種有效的生活方式?為了支持我的生活方式,我支持哪種政策?之后,人們會估計他們的政策選擇在多大程度上加強或削弱了他們的生活方式,從而形成其偏愛。可見,占統(tǒng)治地位的組織形式對人們進一步的、更深層次的選擇以至形成偏愛有著基礎性的作用。這就是現(xiàn)存社會制度,或稱文化或生活方式對個人偏愛形成的作用,也是維爾達夫斯基著重想解決的問題。
反過來,偏愛形成以后,它對于現(xiàn)存社會制度和文化也將產(chǎn)生很大的反作用。如果社會的大部分人選擇的生活方式與現(xiàn)存社會制度相符,那么該社會的現(xiàn)存制度和文化就會鞏固;
如果他們的選擇與現(xiàn)存社會制度相悖,則該社會的現(xiàn)存制度和其共享價值就將動搖,甚至被摧毀。
總之,社會制度、文化與偏愛是互動的。而且,維爾達夫斯基在用文化來解釋政治內(nèi)容和政治結構的過程中強調(diào)后者的反作用,從而形成了一種可以用政治內(nèi)容來解釋的全面的文化理論,形成了一種全新的“文化分析”模式。
四、超越西方本位主義:政治文化研究的“非西方化”
傳統(tǒng)的政治文化研究帶有明顯的西方本位主義色彩。從研究領域來說,由于政治文化研究最初形成于歐美政治學界,它的研究成果主要是以歐美國家的調(diào)查材料為基礎的。(點擊此處閱讀下一頁)
當西方學者的視域擴展到非西方國家時,政治文化研究充當了西方主體意識輸出的工具。戰(zhàn)后許多新興的民族國家移植了形似西方的民主制度,但其實際運作卻與西方大相徑庭,這使西方學者關注民族心理文化的差異及其作用。他們認識到,非西方國家要成功地移植西方民主制度,依賴于一套與之相適應的政治文化,但源于西方的民主文化的傳播卻是極其困難的。正是為了解決這一難題,他們將政治文化研究引進比較政治學領域,并不可避免地以西方民主國家公民文化為參照系,來衡量新興民族國家政治文化的發(fā)展及現(xiàn)代化水平。
在80年代以來的政治文化研究中,一個新的發(fā)展動向就是它的“非西方化”!胺俏鞣交钡闹饕憩F(xiàn)在于政治文化研究的重心由西方國家轉向非西方國家。與此同時,作為政治文化理論主導理念的西方中心主義也有所淡化,人們開始懷疑西方文化的“普適性”,承認文化多元性的現(xiàn)實,關注各國本土文化在政治現(xiàn)代化中的積極作用。
在80年代,東亞模式取得了舉世矚目的成就,學術界普遍認為,東亞的現(xiàn)代化有著明顯的東方文明特征。東亞各國在接受了西方先進的科學技術和管理經(jīng)驗的同時,堅持了自己的發(fā)展道路,使傳統(tǒng)文化中的現(xiàn)代潛力得到充分發(fā)揮。傳統(tǒng)儒家文化中的集體主義價值觀、務實精神等因素與現(xiàn)代化進程并行不悖,反而成為現(xiàn)代化的助力,造就了超越西方模式的東亞模式。另一方面,在伊朗,以全盤西化為特征的“白色革命”的失敗以及強大的伊斯蘭原教旨主義的形成,也證明了傳統(tǒng)政治文化的頑強生命力。這種政治發(fā)展有助于在研究政治文化的學者中形成一種新的認識,即每種文化都有其內(nèi)在價值,世界文化的多元性是不可避免的,把西方政治文化作為各民族唯一的歸宿是不現(xiàn)實的。1987年,亨廷頓就提出了“發(fā)展的文化問題”,他認為,“就解釋政治經(jīng)濟發(fā)展的不同模式而言,關鍵性的獨立變項是文化。”進入90年代,他又把“文明的沖突”作為冷戰(zhàn)后世界的主要矛盾,表示不信任西方文明具有普適性。多年研究東亞政治文化的學者派伊通過對中國和伊朗等國政治文化的研究也得出結論:亞洲自有其自身的現(xiàn)代化模式,教育和經(jīng)濟的增長不一定必然導致民主。他認為,在當代中國,已經(jīng)形成了一種植根于傳統(tǒng)的“孔子-列寧主義”(Confucian Leninism)文化。中國的現(xiàn)代化就將發(fā)生在這種有彈性的、獨特的文化環(huán)境之中。就象現(xiàn)代化的日本,不論有多大的變化,卻依然令人吃驚地保持著其文化遺產(chǎn)中的精髓。(注:Lucian W. Pye, The Mandarin and the Cadre, University ofMichigan Press,1987,p.x.)
進入90年代,冷戰(zhàn)的結束宣告了持續(xù)半個世紀的意識形態(tài)論爭落下帷幕,而各民族文化上的分野變得格外醒目。隨著亨廷頓所稱的“第三次民主化浪潮”的發(fā)展,大多數(shù)非西方國家基本上完成了從體制上由權威主義向民主的過渡,一些國家渡過了體制轉換的陣痛期,經(jīng)歷了二至三次大選和政府的有序更迭,民主體制趨于穩(wěn)定。但是,與迅速變化的政治體制相比,現(xiàn)代政治文化的建設卻相對滯后,成為影響民主制度鞏固的突出因素,也決定著民主體制運作的形式和方向。在那些未完成民主化的國家,傳統(tǒng)政治文化也被認為是制約民主化進程的主要因素。所以,第三次民主化浪潮轉移了人們對政治制度的關注,而將政治文化問題凸顯出來。從事政治發(fā)展和比較政治研究的學者們開始更多地關注對各國政治文化的研究,結果帶來對非西方國家政治文化研究的空前繁榮。50~60年代的政治文化研究也關注非西方國家,但有關的成果是有限的,且主要集中于部分地區(qū)和國家。此次政治文化復興的特點在于:第一,對于非西方國家和地區(qū)政治文化的研究遠遠超過了對西方國家政治文化的研究;
第二,對非西方國家政治文化研究的覆蓋面廣,遍及世界各種文化區(qū)域和大多數(shù)國家。這種范圍廣泛的政治文化研究,揭示了各民族多元化的文化個性,拓寬人們的視域,從而有助于突破以歐美政治文化為現(xiàn)代政治文化范本的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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