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山小童被汽車碾軋，十八路人視而不見，輿論嘩然，微博上，民眾也進行深入反思。廣東有人趁熱打鐵，提出立法懲罰見死不救者。 　　這樣的提議當然立刻引發(fā)爭議。支持者說，你看，美國、德國都有這樣的法律。也有人堅決反對，主要理由是，見死救還是不救，是個道德選擇問題，不應當試圖用法律手段來解決道德問題。
　　我支持立法懲罰見死不救者，因為這是必要的，而反對者的論證站不住腳。因為，見死不救雖與道德有關，但首先是一個倫理問題，因而也就可以成為一個法律問題。
　　不分道德、倫理，這是過去幾十年來，公共論壇中圍繞社會治理的討論充滿混亂的根源之一。簡單地說，道德是內(nèi)在之善，倫理則關涉人際間之合宜關系。
　　很有趣的是，從觀念史的角度看，人們對倫理的關注早于對道德的關注。不論中西，古典時代的哲人關心倫理，現(xiàn)代哲學家才較多關注道德。比如在中國，春秋時代的賢人晏子就系統(tǒng)提出：“禮之可以為國也久矣，與天地并：君令臣共，父慈子孝，兄愛弟敬，夫和妻柔，姑慈婦聽，禮也。君令而不違，臣共而不貳，父慈而教，子孝而箴；兄愛而友，弟敬而順；夫和而義，妻柔而正；姑慈而從，婦聽而婉：禮之善物也�！边@里所討論的都是倫理規(guī)范。
　　人類首先關注倫理，并不奇怪。人天然是合群的動物，人也借助合群而得以生存，并發(fā)育出文明。而兩個人以上的只要合群，形成某種關系，就會形成一組倫理規(guī)范。倫理規(guī)范必須呈現(xiàn)為義務，它要求處在具體關系中的各方分別承擔對他人的責任，各方并可據(jù)此而相互期待、要求。正是在這樣的期待、要求中，雙方維持合宜的關系，每個人各盡其責，又各得其分，群就可以維持下去，雙方可以從穩(wěn)定的合作關系中獲得收益。
　　以男女關系而言，一對男女因為相愛而成為戀人，雙方就需要面對戀人倫理，比如，要履行自己對對方的承諾。由此，雙方基于激情而產(chǎn)生的關系才有可能趨向穩(wěn)定。沒有這種倫理約束的戀愛，就是原始的本能。這兩個人成為夫妻，也就分別承擔了丈夫的倫理義務和妻子的倫理義務。雙方有權相互期待對方，若丈夫沒有履行這義務，比如越軌，妻子的權利就遭到了傷害。若雙方因此離婚，妻子將會在財產(chǎn)分割上獲得照顧、補償，這時倫理義務已經(jīng)衍生出法律義務。
　　同樣，一個人接受專業(yè)訓練成為教師、醫(yī)生，也就被施加了教師的倫理義務、醫(yī)生的倫理義務。這樣的倫理義務為職業(yè)共同體所公認，為社會所公認，因而對于任何教師、醫(yī)生來說都是客觀的。客觀的含義是，不管你是否意識到，也不管你在道德上是好人壞人，這些義務都是有效的。只要你沒有履行某種倫理義務，而導致學生或者患者遭受傷害，你就得承擔倫理責任。司法機關也完全可以支持受害者據(jù)此主張賠償?shù)臋嗬��?
　　人們也正是據(jù)此譴責那些目睹小悅悅在死亡線上掙扎而無動于衷的路人。在自己不需要冒多大風險的情況下，救助一個面臨死亡危險的人，是人之為人的普遍而客觀的倫理義務。上天有好生之大德，因此，人皆有生的權利。為確保這一點，上天要每個人承擔救助自己同類的義務。從功利主義角度說，惟有如此，人與人之間才存在最基本的信任關系，人才能對社會形成最基本的信任，社會也才能夠存在。假如沒有這樣的義務約束，社會就會趨向解體。
　　當然，相對于上面所說的家庭倫理義務、職業(yè)倫理義務，路人的倫理義務的強度要低一些。但是，這仍然是倫理義務。而現(xiàn)代民事法律發(fā)展的基本線索就是倫理義務之法律化。在傳統(tǒng)熟人社會，社會自發(fā)治理機制可以促使人們履行倫理義務。在現(xiàn)代陌生人社會，則需要以法律的強制力，強制人們履行某些對于共同體存續(xù)而言最為根本的倫理義務。
　　因此，從學理上說，將見死不救列入法律懲治范圍，是完全正當?shù)�。在當下中國社會人口大�?guī)模流動、傳統(tǒng)的倫理約束機制失靈的環(huán)境下，也是十分必要的。惟有如此，人與人之間才能夠形成獲得幸福所需要的最低限度的合作秩序。
　　
　　秋風
　　獨立學者，九鼎公共事務研究所研究員。主要從事古典自由主義理論與奧地利學派經(jīng)濟學的譯介、研究，著有《為什么是市場》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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