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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先武:全球化背景下的“安全”:一種概念重構

發(fā)布時間:2020-06-10 來源: 短文摘抄 點擊:

  

  [摘要]  基于全球化背景,國際關系學界對“安全”概念進行了重新建構。其核心就是“延伸”和“拓寬”現實主義國家安全觀。“延伸安全”就是從垂直緯度上將安全的指涉對象從國家向下延伸到次國家和個人,向上延伸到全球和整個人類;“拓寬安全”就是從水平層次上將安全議題從軍事領域拓展到政治、經濟、社會、環(huán)境等領域。這導致一種對“安全”概念的綜合化和多學科的定義。

  

  [關鍵詞]  安全概念; 安全研究; 延伸安全; 拓寬安全; 綜合化; 重新定義

  

  在國際關系研究領域,“安全”的定義一直很不成熟。阿諾德•沃爾弗斯(Arnold Wolfer s) 很早就指出,“安全是一種價值觀”,是國際政治研究的“起點”和“落點”。但他認為,如果沒有具體化的使用,安全的概念較為模糊,很難給出一個確切的定義!1〕著名的安全研究專家巴瑞•布贊也認為,“安全”是一個“發(fā)展得很不全面的概念,也是一個具有高度爭議性的概念”!2〕這正如赫爾格•哈夫藤多爾( Helga Haf tendorn) 所言:“對安全是什么、如何被定義和什么是其最相關的研究問題,沒有共同的理解。”〔3〕而且,即使這種不成熟的“安全”概念也長期被現實主義“國家安全”話語所主導。20 世紀80 年代初開始,隨著冷戰(zhàn)的緩和乃至最后結束,全球化進程明顯加快。這引發(fā)了國際關系學界對“安全”概念的重構進程,其結果是對“安全”概念理解開始超越現實主義國家安全觀,而出現包括建構主義、女性主義和后現代主義等后實證主義安全觀的轉向!4〕本文通過對這一重構進程的具體闡述,揭示全球化背景下“安全”概念的實質性內涵,并以此為基礎嘗試給予“安全”概念一種全新而嚴格的定義,以期為當前安全研究和政策分析提供一種嚴謹的概念化的框架。

  

  一、現實主義“國家安全”話語

  “安全”一詞最初在國際關系文獻中使用時采用的是“國家安全”話語,即安全威脅的對象和安全的行為體都是國家。這樣, “安全研究”實質上成了“國家安全研究”和“戰(zhàn)略研究”。這就是所謂冷戰(zhàn)時期占據主流地位的現實主義“國家安全”概念。

  這一概念主要由4 部分構成: 一是就不安全(威脅) 的來源而言,對國家安全的威脅來自其邊界外部其他國家,尤其是不滿于現狀的修正主義國家。這種威脅不但大部分來自近鄰,而且主要歸因于沖突的物質資源,如領土、邊界、種族和民族主義;或者是具有推行全球性權力能力和世界范圍利益的大國!5〕這樣,“安全”被定義為“對免于威脅的追求”,以顯示“國家和領土完整、反對敵對勢力的能力!薄6〕“國家安全”就被定義為:“一國保護自身價值觀免于外部威脅的能力!薄7〕

  二是就不安全的本質而言,它涉及的大部分是由對手所擁有或承認的進攻性軍事能力,但是因為在很多情況下,對進攻和防御能力幾乎不可能做出明確的區(qū)分,對手的軍事強化被認為是潛在的威脅。這樣,國家的軍事安全就成了最核心的關注,而債務的負擔、環(huán)境惡化甚至饑饉都沒有成為安全事務的一部分,除非它們對國家邊界、國家制度和統(tǒng)治精英產生威脅性的政治影響,或者削弱國家和政權在國內和國際政治領域的有效行動的能力!8〕

  三是就維持安全的手段而言,按照傳統(tǒng)的安全方法,對這種軍事威脅惟一相關和合適的反應也被認為是軍事的,即通過武器、武力動員和警告以及外交、軍事方法,即建立聯盟等保持一種威脅的態(tài)度;權力平衡也成為穩(wěn)定的重要條件。這正如漢斯•摩根索所言:“只要國家認同游戲規(guī)則并為相同的有限風險而參與游戲之中,均勢就能發(fā)揮維持國際穩(wěn)定和國家獨立功能。”〔9〕又如肯尼思•沃爾茲所言,“國家尋求安全也許必須建立聯盟,而聯盟一旦形成就必須加以管理!薄10〕用安•提克奈爾(J . Ann Tickner) 的話說:“在這里,安全的含義納入權力的成規(guī)之內,它在概念上等同于反對外部威脅的國家安全,而它是通過增加軍事能力來實現的!痹诶鋺(zhàn)時期, “安全成為核威懾和核均勢的代名詞。”〔11〕斯蒂芬•沃爾特關于“安全研究”的定義,反映了這種根植于現實主義的傳統(tǒng)安全觀。他說:“軍事力量是該領域的核心關注⋯⋯安全研究可以被定義為研究軍事力量威脅、使用和控制!彼麖娬{,“對軍事緯度的關注將安全研究定位于熟悉的現實主義范式”!12〕沃爾特的“安全研究”定義“實際上是立足于戰(zhàn)略研究的理解,捍衛(wèi)戰(zhàn)略研究傳統(tǒng)的行動”!13〕

  四是就安全的行為主體而言,因為沒有可靠的超國家對各國提供安全,國家本身就成為保護自身安全惟一可靠的團體。按照傳統(tǒng)的安全概念,國家要保護的核心價值觀,包括保持其主權、國家獨立、領土完整和邊界的不可侵犯、不容忍對國內事務的強制性干預,都與民族國家相關,所以,只有國家才能成為這些核心價值觀的核心保護者!14〕

  簡而言之,這種現實主義的“安全”概念可以被描述為兩個方面:作為單一緯度,它關注惟一類型的行為主體———國家和惟一形式的權力———均勢!15〕

  

  二、對現實主義國家安全觀的批判

  全球化背景下“安全”概念的重構正是從對現實主義國家安全觀的批判開始的。這種批判主要來自兩個方面。一是理性主義主流安全研究內部;二是后實證主義安全研究。〔16〕

  對現實主義傳統(tǒng)安全觀最早的批判來自新現實主義和新自由制度主義等主流國際關系理論。理查德•烏爾姆( Richard Ullman) 和約瑟夫•奈、西恩•林恩———瓊斯(Sean Lynn2Jones) 等人是其中的代表。烏爾姆率先質疑聚焦于軍事安全的實用性,因為它一方面“傳播了一種抽象而虛假的現實意象⋯⋯它促使國家聚焦于軍事威脅而忽略其他也許甚至更有害的威脅”。另一方面, “它助長了國際關系中軍事化的擴散。長遠而言,只能增加全球的不安全!薄17〕奈和林恩- 瓊斯等人指出,這種由美國學者主導的安全研究,不但忽視了安全的經濟、文化和心理側面,而且反映了“當前政策時尚的優(yōu)先性”,表明“安全研究的工業(yè)化”,由此導致一種“種族中心主義”!18〕

  冷戰(zhàn)結束后,對現實主義傳統(tǒng)安全觀的批判變得更加激烈。愛德伍德•克羅德滋杰( Edward Kolodziej) 強烈批評沃爾特“安全研究”的定義內容過于狹窄,以致陷入新現實主義國際無政府狀態(tài)邏輯和現實主義的學術標準觀念之中。〔19〕戴維•鮑德溫(David Baldwin) 指出:“安全研究領域源于冷戰(zhàn)的國際安全的狹窄軍事觀念在處理后冷戰(zhàn)世界時已顯準備相當不足⋯⋯其軍事優(yōu)先的治國之術限制了其容納許多不從屬于軍事安全的外部和內部問題的能力。”〔20〕

  對現實主義傳統(tǒng)安全觀最激烈、最全面的批判還是來自“后實證主義”的安全研究,而肯•布斯( KenBoot h) 和理查德•魏恩•瓊斯( (Richard Wyn Jones)等人所創(chuàng)立的“威爾士學派”( The Wel sh School) 代表的“批判安全研究”(critical security st udies) 因其對“傳統(tǒng)安全研究”進行了“最持久、最連貫的批判”,而成為對理性主義主流傳統(tǒng)安全研究的一種“明確的替代方法的聚焦點”,〔21〕所以,其更具代表性。這種批判主要表現在三個方面:一是批判傳統(tǒng)安全研究本體論上的“國家主義”。魏恩•瓊斯認為,現實主義“國家中心”的世界觀對國家的盲目崇拜產生這樣嚴重的后果:建立在主權概念之上的所謂內部與外部的兩分法(即國家/ 體系互動的二元層次) 結構和具體化,而無視次國家和超國家/ 跨國家分析層次的互動;民族國家成為安全話語的指涉對象,對民族國家的威脅來自其他國家尤其是鄰國,以至于將國家安全等同于其居民的安全。他用相反的觀點來批駁上述“理想化的邏輯”:就全球多數地方而言,國家非但沒有培育可以實現穩(wěn)定并創(chuàng)造繁榮的氛圍,卻成為其民眾不安全的主要源泉之一。他解釋說,如果把安全定義為更寬泛的包括非軍事威脅,顯然,許多國家深深卷入為其民眾創(chuàng)造的其他形式的不安全(如食品、環(huán)境等) 之中。所以,現實主義的“國家中心”的本體論是“令人懷疑的”!22〕

  二是批判傳統(tǒng)安全研究認識論上的客觀主義。在他們看來,傳統(tǒng)安全研究客觀主義(物質主義) 認識論的目標是描述現實的世界,主張明確區(qū)分事實與價值、主觀與客觀,并尋求不受分析家自身觀點和偏好影響的世界的客觀知識。他們認為,對安全專家而言,更多地關心主觀性的現實意義比客觀性更為重要,因為安全研究的學術課題最終是我們自己創(chuàng)造的;它是由社會建構的專業(yè)知識和傳授這些知識的個人之間互動的歷史性結果。所以,安全是主體間創(chuàng)造的,不同的世界觀和關于政治的不同的話語傳播著安全的不同觀點和話語!23〕

  三是批判傳統(tǒng)安全研究方法論上的實證主義。由于“威爾士學派”支持后實證主義的研究方法,所以,在他們看來,這種實證主義的安全研究實際上是戴著“社會科學的顯微鏡”去試圖客觀地描述和解釋他們所觀察到的現象,以致在他們眼中,安全概念完全來自被認為是國際事務中“外在”(out t here) 的變化,而不是分析家頭腦中的“內在”(in t here) 的變化。這就產生了傳統(tǒng)安全研究理論支撐上的嚴重缺陷:為保持支配性的現狀———一種世界人口絕大多數長期經受不安全的現狀,而維護現有意識形態(tài)的合法化。其現實的反映就是國家中心、種族中心、盎格魯- 美利堅中心和男性主義、排外主義、狹隘的地方主義和軍事化理念等“冷戰(zhàn)規(guī)范和精神”的延續(xù)。〔24〕

  

  三、“安全”概念重構之一:“延伸安全”

  對傳統(tǒng)安全研究,尤其是現實主義國家安全觀進行批判的同時,安全研究的各個流派根據冷戰(zhàn)后全球大變革的新形勢,努力建構著自己對安全概念的新的建設性的觀點。其核心就是“延伸”(extending security) 和“拓寬”( broadening security) 現實主義傳統(tǒng)的安全觀。

  “延伸安全”就是從垂直緯度上將安全的指涉對象從國家向下延伸到次國家和個人,向上延伸到全球和整個人類。在這方面,對現實主義傳統(tǒng)安全概念“最大的”也是“第一次嚴重的挑戰(zhàn)”〔25〕來自巴瑞•布贊。他在其名著《人民、國家與恐懼》一書中對“安全”進行了“建設性最新解釋”,標志著“安全概念及其是非曲直在學術爭論的重大轉變的開始”!26〕該書旨在建立國家安全與國際安全的相互依存。布贊明確指出:“安全概念明確要求一個指涉對象,因為如果不找到‘誰的安全’這個問題的答案,該概念就會失去意義。僅僅用國家回答,不會解決這個問題⋯⋯。人們很快就發(fā)現安全有許多潛在的指涉對象,這些指涉對象不僅因國家、社會成員的增加而成倍增加,而且經由國家向下移向個人層次、向上移向作為整體的國際體系層次。因為任何一個指涉對象或層次的安全都不可能孤立于其它指涉對象和層次來實現,它們中任何一個的安全都部分地成為總體的安全的一種前提。”他強調,國家仍然是安全最主要的指涉對象,但“安全”也有很多潛在的指涉對象,如人類集體與個體、特定區(qū)域的超國家層次和國際體系本身等!27〕

  布贊在他與奧利•維夫等人合寫的另一名著《安全新論》中將“安全指涉對象”定義為:對生存有一種合理要求及被視為“存在性威脅”,并進一步將之明確為“有限集體”,它包括國家、民族、文明等。其主要標準是構成一個作為解釋的共同體。他們將“指涉對象”與“安全行為主體”和“功能性行為主體”分開,它們共同形成安全的分析單元!鞍踩袨橹黧w”指宣布某事———一個指涉對象———受到存在性威脅的某些人或集團,常見的是政治領袖、官僚機構、政府內閣、政治說客和壓力集團;“功能性行為主體”指影響一個安全領域動力的行為體,如一個造成污染的公司在環(huán)境領域可以成為一個主要的行為體!28〕

  “安全指涉對象”從國家延伸的堅定的支持者之一肯•布斯明確指出:安全的指涉對象是多樣化的,國家不是惟一的候選,可選擇的還有個體的人、民族、種族、親屬集團和整個全球人類共同體等。他提出了“個體的人是安全的最后指涉對象”的著名論斷。(點擊此處閱讀下一頁)

  在他看來,國家雖是提供安全的工具,但最終它只有在涉及個人時,安全的意義才會顯得重要。他強調:“真正的安全只有通過人民和集體才能獲得”!29〕將個人作為指涉對象的觀點成為“后實證主義者”關于安全新定義的基礎。

  有學者針對發(fā)展中國家的安全將政權作為安全指涉對象,比如尼古拉•玻爾(Nicole Ball) 認為,處于統(tǒng)治地位的政權( regimes) 是安全的核心指涉點,因為一些發(fā)展中國家很清楚:政府政策的目的不是使其民眾謀求安全,而是保護政府精英們對權力的控制!30〕理查德•諾頓(A. Richard Norton) 則認為,在發(fā)展中國家,安全是一種政治條件,它通常主要受到低水平的社會內聚力和政權合法性的缺乏造成的政治所威脅!31〕目前,關于安全指涉對象人們沒有完全達成共識。正如布萊恩•杰伯(Brian Job) 所言:“原則上,四種或更多的不同的安全指涉對象可以同時來討論,即個體居民的安全、民族的安全、政權的安全和國家的安全等。對一個由不同種族和宗教認同等公共集團組成的社會而言,其預想的安全或許也處于危險中,致使各種行為體之間的互動和競爭變得更加復雜和難以解決!薄32〕其實,這正是全球化背景下復雜的安全現實的一種反映。

  

  四、“安全”概念重構之二:“拓寬安全”

  “拓寬安全”就是從水平層次上將安全議題從軍事領域拓展到政治、經濟、社會、環(huán)境、移民、性別等新的安全領域。理查德•烏爾姆很早就主張將安全議題從軍事領域拓展到包括人口增長、資源匱乏等非軍事領域。他認為,從歷史上看,絕大多數暴力沖突的根源是領土和資源的競爭;而就未來的發(fā)展看,領土沖突的頻率可能下降,而資源的競爭會變得更加密集。人口的增長不僅會加劇這些競爭,也會導致移民數量上升和失業(yè)、營養(yǎng)不良、居住條件惡化等問題,從而成為引發(fā)犯罪的“有力的基礎”!33〕較早要求重新定義安全的杰西卡•馬秀斯(J essica Mat hews) 也將環(huán)境議題作為有力的例子:“當前的全球性發(fā)展顯示,需要將國家安全的定義拓展到包括資源、環(huán)境、人口等議題!薄34〕

  冷戰(zhàn)結束后,面對變化中的國際安全新現實,拓寬安全議題成為學術界普遍的呼聲。赫爾格•哈夫藤多爾呼吁,安全研究不只是集中在傳統(tǒng)國家軍事安全方面,還要更多關注包括經濟、生態(tài)和國內側面的安全!35〕其他現實主義者如羅伯特•吉爾平也承認,經濟不平等是威脅的根源。他說:“作為不平衡發(fā)展趨勢的結果,世界經濟的作用已對國際安全有重要的影響,國際經濟和軍事實力平衡的轉變使一些國家更安全的同時,增加了另一些國家的不安全!薄36〕

  “批判安全研究”是“拓寬安全”積極的支持者。布斯和魏恩明確的將“拓寬安全”解釋為:將非軍事議題合并到安全議題中,承認軍事威脅不是安全的惟一威脅,而是與其他威脅同樣重要和同樣值得重視。他們主張將安全議題拓展到既包括軍事又包括政治、經濟、社會、性別、環(huán)境、移民、種族、人權等領域,并強調這種拓寬尤其與發(fā)展中國家的安全形勢具有相關性。布斯指出:“在研究人類現象的時候,開放知識邊界僅僅冒不相關的風險,要比封閉知識邊界冒的風險小得多!杯偹箘t在引用阿道爾諾(Adorno) 的名言“所有的具體化都是一種失憶”后強調:“假如知識的邊界變?yōu)榫唧w化乃至成為盲目崇拜,那么,擔心所辯稱的知識內聚性或聚焦點可能的損失,要比擔心傳統(tǒng)安全研究已經失憶的人為的知識邊界確實公正得多!薄37〕

  女性主義者強烈主張更多地關注與女性相關的議題。安•提克奈爾指出,女性不但是軍事化社會的戰(zhàn)爭和暴力的最主要受害者,而且,如果將安全議題從以軍事為中心擴大到經濟和環(huán)境等緯度,女性的不安全就會更加顯著:“婦女代表著全球人口的1/ 2 和受雇勞動力1/ 3 ,并對所有勞動時間的2/ 3 承擔責任,但她們僅僅獲取世界收入的1/ 10 、擁有世界財產不到1/ 100 !薄38〕吉爾•思蒂斯(Jill Steans) 強調:“對女性的關注不僅僅是增加新議題和不同的觀點來改變我們對安全的思考,更重要的是,它迫使我們將安全重新概念化!彼, “對安全的重新思考包括對軍事議題和父權制、不發(fā)展和環(huán)境惡化的思考。它涉及對貧窮、債務和人口增長關系的思考; 涉及對資源及其分配的思考。”〔39〕

  在拓寬安全議題方面,概念化、理論化最系統(tǒng)也最易被接受的是以布贊等人為代表的“哥本哈根學派”的觀點。他們對安全議題的軍事、政治、經濟、社會、環(huán)境五個核心領域的互動分析形成著名的“安全領域分析方法”。布贊認為,人類集體安全主要受到五個領域的影響,即軍事、政治、經濟、社會和環(huán)境等,它們并非孤立地起作用,而是緊密地交織在一起。〔40〕他將這五個領域的安全視為特殊類型的互動,而不再凸顯軍事、政治領域的主導地位。也就是說,各個領域作為一個整體來考慮,每個領域僅僅被看作整體的一個緯度。他解釋說,領域的觀點實質上是通過不同透鏡來分析同一整體的觀點,它是一種為更容易地理解復雜的整體而將它們區(qū)別開來的方法。他強調,盡管5 種安全領域確實有獨特的邏輯,但它們實際上不能被分開。政治、軍事、經濟和社會動力實際上彼此處于緊密的聯系之中:貿易和金融要求政治秩序;國家結構依賴于對穩(wěn)定的認同,也容易對現在的認同構成挑戰(zhàn);文化與政治既影響經濟活動,也為經濟活動所影響。這種聯系在經濟領域尤其明顯。在這里,看起來是經濟安全的東西實際上是關于政治穩(wěn)定、軍事力量或文化保護的。這種聯系也適用于環(huán)境領域,因為許多環(huán)境問題有力地與經濟(如污染控制成本) 和社會( 如景區(qū)和認同) 聯系在一起!41〕

  值得著重強調的是,“哥本哈根學派”將現實主義傳統(tǒng)安全觀有機地融入其新的綜合的分析框架中,就明顯地超越了所謂“傳統(tǒng)安全”、“非傳統(tǒng)安全”的鴻溝,致使其觀點不但為傳統(tǒng)的戰(zhàn)略研究界人士所接受,也引發(fā)更多的學者對安全的新的深入思考,從而成為對“安全多緯度定義的出發(fā)點。”〔42〕斯蒂文•史密斯評論說, “哥本哈根學派”通過其“清晰的研究規(guī)程完成了比該問題主題中任何事情都要多的創(chuàng)新”,成為“當代安全研究最有意義的發(fā)展之一”。〔43〕

  

  五、重構“安全”概念的重要意義

  “安全”概念“延伸”和“拓寬”的重要意義在于:一是“延伸安全”推動了安全的多層次分析和安全行為主體的多元化。布贊在《人民、國家與恐懼》一書中首次運用個人、國家和國際體系三個層次分析國際安全,隨后又與“哥本哈根學派”的其他學者一起將之運用到冷戰(zhàn)結束后的安全分析,并把分析層次細化為國際體系(互動或相互依存的單元的最大集成物) 、國際次體系(國際體系中的單元群主要是區(qū)域和區(qū)域組織) 、單元(由各種次集團組織、國家、民族、跨國公司等行為體構成) 、次單元(單元中有組織的人的集團,如官僚機構、援外集團) 和個體等五個分析層次。他們通過理解五個層次的特殊的安全動力以及各個層次彼此間的互動,促使人們思考不同層次的相對重要性!44〕這樣,層次分析跨越了不同安全指涉對象之間的爭論,從而為安全理論化提供了一個分析框架。戴維•萊克和帕特里克•摩根認為,安全的多層次分析通過強調國家、區(qū)域和國際體系的協同作用而成為當代安全研究中“大有可為的研究議程”!45〕

  與此同時,“延伸安全”要求不能將國家及其政府作為惟一起決定作用的安全行為體,它要通過國際政府組織、非政府組織、區(qū)域安全安排、各種層次的公民社會共同發(fā)揮作用!46〕即使是竭力主張將安全指涉對象從國家移向個人的“批判安全研究”也要求安全分析采用“一種多緯度的方法”,即由“國家聯盟和跨國公民社會的合作來實現人類的共同安全”。〔47〕二是“拓寬安全”催生了安全的綜合研究。隨著拓寬安全要求越來越強烈,當代安全的研究綜合化趨勢越來越明顯,“哥本哈根學派”著名的安全領域分析方法,就是這一發(fā)展趨勢的重要產物。盡管當代研究中仍存在“傳統(tǒng)安全”與非傳統(tǒng)安全之間的爭論,但這并不意味著兩者之間存在非此即彼的對立關系。例如,以“國家中心”現實主義者自居的羅伯特•吉爾平,既堅稱“國家的核心關注是由軍事安全和政治獨立所定義的國家利益”, 又承認“對安全的關注意味著權力———軍事的、經濟的和心理的———在國際事務中是至關重要的”!48〕他還認為,不安全、不穩(wěn)定的貿易體系和全球金融的脆弱性正威脅著全球共同的安全和繁榮。〔49〕即使是強調非傳統(tǒng)安全議題的學者,也并不否認戰(zhàn)爭和戰(zhàn)略是安全問題的重要緯度。正如布斯所言:“戰(zhàn)爭和戰(zhàn)略不會消失, 所以, 它們需要適當的關注!薄50〕

  三是“延伸安全”和“拓寬安全”實現了安全途徑的多樣化和研究視角的多學科化。安全指涉對象的多層次、行為主體的多元化和安全議題的綜合化,使走向安全的途徑呈現多樣化,它明顯不只是威懾、軍事、霸權等單一的現實主義理論模式,還增加了民主和平、經濟相互依存、國際制度等自由主義理論模式和集體認同等社會建構主義理論模式以及國家建設、區(qū)域一體化、合作安全和安全共同體等新的理論模式。這些新的變化又有力地推動安全研究走上跨學科的多視角分析。早在1988 年,奈和林恩———瓊斯就指出:“國際安全不是一個學科的,而是一個問題”,并認為:“該領域必須是學科間的”。他們聲稱:“只要地球的命運依賴于各國如何陳述安全議題,重視經濟、社會、歷史、物理、人類、心理和法律等其他學科做出的潛在貢獻就仍然是必需的!薄51〕時至今日,隨著新自由主義、社會建構主義、“批判理論”等方法的相繼介入,安全研究已走出原來單一的政治學和客觀主義方法,向國際政治經濟學和社會學方法轉變,〔52〕并表現出“國際安全多層次研究”的“綜合化”趨勢!53〕

  

  六、一種結論

  在對全球化背景下“安全”概念的重構進程及其核心內涵進行總體性闡述之后,我們適應全球化的現實和安全綜合化、多學科化的要求,將“安全”定義為:“消除對國家、社會和個人的強有力的、人為的、有組織的、來自內部和外部的、涉及軍事、政治、經濟、社會、環(huán)境等領域的現實性威脅。”

  這一定義的標準有: (1) 人為性,從而將之與自然災害、流行疾病等自然威脅分開; (2) 強有力的組織性,從而將之與個人暴力行為(如個人犯罪) 和小規(guī)模的經濟衰退和環(huán)境污染分開; (3) 綜合性,從而將所謂的“傳統(tǒng)安全”、“非傳統(tǒng)安全”有機統(tǒng)一起來,避免兩者之間顧此失彼的偏頗和人為的對立; (4) 內外互動性,從而將之看作各種安全指涉對象或分析層次和各種安全行為主體相互作用或彼此互動的有機整體; (5) 政策指導性,從而將之看作具有解釋力和內聚性,包括軍事、政治、經濟、社會和環(huán)境等有限議題的政治實踐,避免安全議題無限度擴大而失去其現實有用性; (6) 現實威脅性,從而將存在性威脅(如戰(zhàn)爭、其它暴力和經濟危機等) 與產生這些威脅的原因和潛在的風險分開(如貧窮、失業(yè)、不平等等) 。

  這一“安全”定義反映了安全內涵的“延伸”和“拓展”,因為這是全球化的現實要求,但沒有采用“人的安全”、“全球安全”和“非傳統(tǒng)安全”等提法,也沒有將安全議題無限制地擴大到貧窮、疾病、失業(yè)、人權、不平等等議題,而是用安全層次分析法反映安全指涉對象和安全威脅的多樣性,用安全的綜合分析反映軍事、政治、經濟、社會、環(huán)境等有限的安全議題。其他與安全相關的議題只作為安全威脅的源泉或只作為安全潛在的風險來對待。

  這種安全概念的定義及其標準用摩根的話說就是:“任何事情都可以影響安全,但安全不是關于任何事情!薄54〕因為如果“安全”的邊界無限制擴大,不但會使之失去自己的知識邊界,以致使“安全研究變?yōu)檠芯克械氖虑椤?〔55〕而且會使之過于彈性化而失去政策指導意義和現實解釋力,以致安全概念成為“無用的分析工具”。〔56〕

  

  [注釋]

  〔1〕Arnold Wolfers ,“National Security in an Ambiguous Symbol”, Pol i tical S cience Quarterl y , Vol. 67 , No. 2 ( Fall 1952) , pp .(點擊此處閱讀下一頁)

   482-511.

  〔2〕Helga Haf tendorn ,“The Security Puzzles : Theory Building and Discipline in International Security ”, I nternational S tudies Quarterl y , Vol. 35 , No. 5 (1991) , p. 15.

  〔3〕Barry Buzan , People , S tates and Fear : A n A genda f or I nternational S ecuri t y S tudies in the Post2Col d War Era , 2nd ed. Boulder : Lynne Rienner , 1991 , pp. 3-5.

  〔4〕Steve Smith ,“The Increasing Insecurity of Security Studies : Conceptualizing Security in the Last Twenty Years”, in Stuart Crof t and Terry Terriff eds. , Cri tical Re f lections on Securi t y and Change , London : Frank Cass Publishers , 2000 , pp. 72-101.

  〔5〕Benjamin Miller ,“The Concept of Security : Should be Redefined ?”, J ournal of S t rategic S tudies , Vol. 1 ( J une 2001) , pp . 16-17.

  〔6〕Barry Buzan ,“New Patterns of Global Security in the 21st Century”, International A f f ai rs , Vol. 67 , No. 3 (1999) , pp. 431-451.

  〔7〕Mort Berkowitz and P. G. Bock ,“National Security”, in David L. Sill ed. , I nternational Encyclopedia of the S ocial Sciences , New York : Macmillan , 1968 , p. 40.

  〔8〕Mohammed Ayoob ,“The Security Problematic of the Third World”, Worl d Pol i tics , Vol. 43 , No. 2 (J anuary 1991) , pp. 219-220.

  〔9〕Hans Morgenthou , Pol i tics A mong N ation : the S t rug gle f or Powers and Peace , New York : Alf red A. Knopf , 1948 , pp. 125-155.

  〔10〕肯尼思•華爾茲著,信強譯:《國際政治理論》〔M〕,上海人民出版社,2003 年版,第224 頁。

  〔11〕J . Ann Tickner ,“Revisioning Security”, in Ken Booth , and Steve Smith eds. , I nternational Relations Theory Today , Cambridge : Polity Press , 1995 , pp. 176-177.

  〔12〕Stephen M. Walt ,“The Renaissance of Security Studies”, I nternat ional S tudies Quarterl y , Vol. 35 , No. 2 (J une 1991) , pp. 212-222.

  〔13〕戴維•穆提默: 《超越戰(zhàn)略:批評性思考與新安全研究》,載克雷格•A. 斯奈德等編,徐緯地等譯:《當代安全與戰(zhàn)略》〔M〕,吉林人民出版社,2001 年版,第96 頁。

  〔14〕同注〔5〕, p. 16.

  〔15〕Lloyd Pettiford and Melissa Curley , Changing Securi t y Agendas and the Thi rd Worl d , London : Pinter , 1999 , p. 10.

  〔16〕在安全研究方面, “后實證主義”包括批判理論、社會建構主義、女性主義和后現代主義等流派。它是相對于現實主義和新自由主義等所謂實證主義或理性主義而言的。參見Terry Terriff , Stuart Crof t , Lucy J ames , and Pat rick M. Morgan , Securi t y S tudies Today , Cambridge : Polity Press , 1999 , pp. 99-114.

  〔17〕Richard Ullman ,“Refining Security”, Forei gn A f f ai rs , Vol. 8 , No. 1 (1983) , pp . 129-155.

  〔18〕Joseph Nye and Sean Lynn2Jones ,“International Security Studies : A Report of a Conference on the State of the Field”, I nternational Securi t y , Vol. 12 , No. 4 ( 1988 ) , pp. 5-27.

  〔19〕Edward Kolodziej ,“Renaissance in Security Studies ?Caveat Lector ”, I nternational S tudies Quarterl y , Vol. 36 , No. 4 (1992) , pp . 421-438.

  〔20〕David Baldwin ,“Security Studies and the End of War”, Worl d Pol i tics , Vol. 48 , No. 1 (1995) , pp . 1172141. 〔21〕同注〔4〕, pp. 89-90.

  〔22〕Richard Wyn Jones , Securi t y , S t rategy , and Cri tical Theory , Boulder : Lynne Rienner , 1999 , pp . 95-100.

  〔23〕Ken Booth ,“Security and Self : Reflections of a Fallen Realist”, in Keith Krause and Michael C. Williams eds. , Cri tical Securi t y S tudies : Concepts and Cases , Minneapolic : University of Minnesota Press , 1997 , pp. 91292 ; Richard Wyn Jones , S ecuri t y , S t rategy , and Cri tical Theory , pp . 100-102.

  〔24〕Ken Booth ,“Security and Self ,”pp. 84-107.

  〔25〕同注〔15〕, p . 48.

  〔26〕Bill McSweeney , Securi t y , I denti t y and I nterests : A S ociology of I nternational Relations , Cambridge :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 1999 , pp. 52-53.

  〔27〕同注〔3〕, pp. 26-27.

  〔28〕Barry Buzan , and Ole Weaver , and J aap de Wilde , S ecurit y : A New Framework f or A nal ysis , Boulder : Lynne Rienner , 1998 , pp. 36-42.

  〔29〕參見Ken Booth ,“Security and Emancipation”, Review of I nternational S tudies , Vol . 17 , No. 4 (1991) , pp . 313- 326.

  〔30〕參見Nicole Ball , S ecuri t y and Economy in the Thi rd Worl d , Princeton : 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 , 1988.

  〔31〕A. Richard Norton ,“The Security Legacy of 1980s and the Third World”, in Thomas G. Weiss and Meryl A. Kessler eds. , Thi rd Worl d S ecuri t y in the Post2Col d War Era , Boulder : Lynne Rienner , 1991 , pp . 19-34.

  〔32〕Brian J . Job ,“The Insecurity Dilemma : National Regime , and State Security in the Third World”, in Brian J . Job ed. , The I nsecuri t y Di lemma : N ational Securi t y of Thi rd Worl d S tates , Boulder : Lynne Rienner , 1992 , p. 39.

  〔33〕〔34〕同注〔17〕, pp. 1292153 , p . 162.

  〔35〕同注〔2〕, pp . 3-17.

  〔36〕Robert Gilpin ,“Economic Dimension of International Security”, in Henry Bienen ed. , Power , Economics and Securi t y , Boulder : Westview Press , 1992 , p. 52.

  〔37〕Ken Booth , “Security and Self ”, pp . 1112112 ; Richard Wyn Jones , S ecuri t y , S t rateg y , and Cri tical Theory , pp . 105-107.

  〔38〕同注〔11〕, pp. 190-191.

  〔39〕J ill Steans , Gender and I nternational Relations : A n I nt roduct ion , Cambri d ge : Polity , 1998 , pp. 109-129.

  〔40〕同注〔3〕, pp . 19-20.

  〔41〕Barry Buzan ,“The Logic of Regional Security in the PostCold War World”, in Bj«r n Hetnne , Andras Innotai et al. eds.(點擊此處閱讀下一頁)

   , The New Regional ism and the Future of Securi t y and Development , London : Macmillan Press , 2000 , pp. 1-25.

  〔42〕同注〔13〕,第98 —100 頁。

  〔43〕同注〔4〕, pp . 86-89.

  〔44〕同注〔28〕, pp. 35-42.

  〔45〕David A. Lake and Pat rick M. Morgan ,“The New Regionalism in Security Affairs”, in David A. Lake and Patrick M. Morgan eds. , Regional Orders : B ui l ding S ecurit y in a New Worl d , University Park , PA : The Pennsylvania State University Press , 1997 , p. 14.

  〔46〕參見Thomas G. Weiss ed. , Beyond UN S ubcont racting : Task2sharing wi th Regional S ecuri t y A rrangements and S ervice2p rovi ding N GOs , Houndmills : Macmillan Press , 1998.

  〔47〕Tim Durrne and Nicholas J . Wheeler ,“We the Peoples : Contending Discourses of Security in Human Right s Theory Practice ”, I nternational Relations , Vol. 18 , No. 1 (March 2004) , pp . 9-21.

  〔48〕Robert Gilpin , Global Pol i tical Economy :Understanding the I nternational Economic Order. Princeton : 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 , 2001 , pp. 17-19.

  〔49〕參見Robert Gilpin , The Chal lenge of Global Ca pi tal ism : The Worl d Economy in the 21st Century , Princeton : 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 , 2000.

  〔50〕Ken Booth ,“Security and Self”, p . 112.

  〔51〕同注〔18〕, p . 6.

  〔52〕參見Terry Terriff et al. , S ecuri t y S tudies Today ; Peter J . Katzenstein ed. , The Cul ture of N ational S ecuri t y : N orms and I denti t y in Worl d Pol i tics , New York : Columbia University Press , 1996.

  〔53〕David Baldwin ,“The Concept of Security”, Review of Internat ional Securi t y , Vol. 23 , No. 1 (1997) , pp . 5-26.

  〔54〕Pat rick M. Morgan , “Sapegharding Security Studies ,” A rms Cont rol , Vol. 13 , No. 3 (December 1992) , p . 466.

  〔55〕同注〔22〕, p . 126.

  〔56〕Mohammed Ayoob ,“Defining Security : A Subaltern Realist Perspective”, in Keith Krause et al. eds. , Cri tical Securi t y Studies , p. 1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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