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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煌:我所見到的胡志明主席

發(fā)布時間:2020-06-07 來源: 短文摘抄 點擊:

  

  可能是1995年,越南為了紀念胡志明主席的一百零五周年誕辰,特別要拍一部紀錄片。越南電影制片廠的一位編導帶著七八個攝影師和工作人員,到中國北京等地拍攝胡主席過去多次訪問中國的有關場景,并在北京訪問拍攝了四個人。一是管理幫助越南抗法戰(zhàn)爭的中國顧問團副團長兼軍事顧問團團長、老年時曾是中國人民解放軍總政治部主任的韋國清。他去世了,就拍攝他的健在的老伴;
二是陳賡大將,因為在解放戰(zhàn)爭快結束時,正是他率領所屬部隊打通了中越邊境,并消滅了許多法國殖民軍,對越南人民軍的日漸壯大幫助很大,并和胡志明主席建有濃厚情誼。他也去世了,就拍攝他的遺孀;
三是曾訪問過越南的劉少奇主席夫婦。劉主席在“文革”中被迫害致死,但王光美當時還健在,就拍攝她并請她談談當年訪問越南的情況以及與胡主席晤談的往事;
第四個就是我,因為我和胡主席也有過多次交晤,回國后又寫過《胡志明主席印象記》等文字。當時領陪他們來訪問的還有廣電部的一位女同志,幫忙做翻譯的正是當年在陳賡大將身邊也做翻譯工作的老同志。他們和我談了話、錄了音,還把我寫過的有關胡主席的報告文學、小冊子等等攝了影。

  當年我采訪了奠邊府決戰(zhàn)后,與胡志明主席有過多次交往。1954年12月15日早飯后,我又與胡主席在一起,去河內南郊的白梅機場,看望正在那兒操練、準備在即將到來的新年元旦越南民主共和國還都典禮上接受檢閱的越南人民軍部隊和民兵游擊隊?戳酥螅疹^已高懸中天,胡主席向一長列的方隊揮揮手,大聲說:“太陽照到頭頂上了,大家累了,肚子也餓了,休息吧!”全場爆發(fā)出了一陣歡呼聲和“萬歲”聲。胡主席立即對身旁的越南人民軍副總參謀長黃文泰中將和閱兵指揮員說:“請大家以后不要這樣喊!彪S即又向一長溜的方隊高聲喊道:“好啦,大家回去吃飯吧!”

  我們在機場外面吃完了飯,胡主席又帶著我們回到機場,在一座空大的機庫里與一些戰(zhàn)士代表和干部們聊天。聊天結束,全體紛紛起立,似乎人人都早憋著一股勁,很想放聲高呼些什么時,胡志明連忙習慣地伸開雙手,使勁地往下按,叫大家坐著不要動。

  “別再喊‘萬歲萬歲’的。”他說,“沒有人能活到萬歲!來,大伙唱個歌吧!”他邊說邊向人群中掃了一眼,拉出最前排的一位女游擊隊員:“來,請你給大伙打拍子……”

  說罷,他就招呼我們幾個人向機庫大門走去,那慷慨激昂的歌聲就在我們的身后揚起。

  這唱的是《忘我為人民》的歌,越南的大人小孩都會唱。當你第一次聽到它,即使聽不懂歌詞的意思,那動人心弦的旋律也會使人聯(lián)想到:在那為了民族獨立解放而拼搏的血與火中,懷著這種高尚情操的人,也會視死如歸,勇往直前;
在美化祖國山河的大苦大累中,也必會日夜辛勞,孜孜不倦。

  1955年1月24日,是當年春節(jié)的第一天。和我們中國一樣,越南也有春節(jié)、清明、端午和中秋節(jié)。那天除夕傍晚,我正在自己的房間里看書,在我國云南邊城河口長大的越南籍譯員阮大進來對我說,他剛接到越南主席府的電話,說是春節(jié)一大早,胡主席要去河內以北一些省份的建筑工地、農村和兵營,向工、農、兵拜年。胡主席問我能不能一起去。他還說主席府的同志還特別說到:在河內的眾多外國記者中,胡主席只想請我一個人同行,問我愿不愿意。我立即回答:“我非常高興去!”

  第二天凌晨四點,河內市民們還在寧靜的恬睡中,胡主席和我們同行的幾部小吉普,就穿過了紅河大鐵橋,在四野昏暗闃然的公路上向北進發(fā)。今天要去的第一站,是河內以北約七十多公里的托況水閘。這是紅河三角洲以北太原省山區(qū)的著名水閘之一。也是法軍飛機轟炸破壞的幾十座水閘之一。它閘身斷裂,滿池污水中散布著一堆堆破碎的混凝土塊和亂石堆。下游的許多土地都拋荒了,有的土地硬得像大塊水泥板,無以果腹的人們一度只能上山采食野果活命。

  我們到達托況水閘時,天色才透亮。高大而斷裂的閘身,還在令人心酸地佇立著。但在它前面,已筑好一道土壩,蓄起了一湖山水。這是幾千名工人、農民、游擊隊員和地方部隊的官兵,在停戰(zhàn)后短短數(shù)月中搶修而成的。

  不一會兒,“胡伯伯”(當?shù)厝硕际沁@樣稱他)突然來到工地的消息,像風一樣傳開了。原來很空曠的閘邊頓時擠滿了人,人人都想看看“胡伯伯”,特別是一些頭上包著黑頭巾的農村婦女,都毫無顧忌地圍了上來左瞧右看,還唧唧呱呱地議論著。胡主席的貼身警衛(wèi)員們都站得遠遠的,對越來越多的人群根本不攔不擋。似乎在他們看來,“胡伯伯”歷來與人民群眾都是這樣的水乳交融,根本用不著擔心會發(fā)生什么意外。

  胡主席只簡單地說了幾句話——祝賀大家春節(jié)快樂,就與一同來的共和國交通公政部長——黨外人士陳登科等人一道,走上剛剛筑好的土壩,巡視那座高大而殘破的水閘。聽說下游已及時得到了春灌用水,等到正規(guī)的混凝土大壩修好后,下游的整個灌溉面積將由原來的兩萬五千公頃擴大到三萬三千公頃。胡主席聽了非常高興。他頗有所感地望著清波蕩漾的湖水,口中喃喃自語:“誰最偉大?人民最偉大!沒有人民的努力和犧牲,再有本事的人也會一事無成!”

  說罷,他就和陳登科等人又來到了高聲喧嘩的、似乎比過節(jié)還興奮的人群面前。他轉身指著水壩問大家:“現(xiàn)在這水壩是屬于誰的?對了,屬于我們工人和農民的,屬于我們自己的……誰最偉大?對,人民最偉大!只要全國同胞都團結得像一個人,就沒有任何難關能擋住我們前進!我們的國家就一定會建設得花簇似錦,是不是?”

  “是——”人們齊聲回答,附近丘陵中都蕩起連連的回響。

  離開修壩的人群后,他又走訪了附近的幾家農民,向他們致以節(jié)日的祝賀。然后幾部吉普車掉轉車頭,似乎將返回河內。這時太陽已透出了云霧,時已近午了。胡主席的車突然帶頭拐進了路旁一座殘缺不全、稀稀拉拉的松樹林。他下了車,向后面的幾部吉普車一揮手,大聲說:“吃飯,休息一會兒!辈⒀堦惖强撇块L和我以及阮大,和他共進野餐。

  在一棵高大松樹下的秋冬斑駁的草地上,他的警衛(wèi)員們鋪了一張草席,又在草席上蒙了一方舊桌布。他淡淡地笑著說:“來來來,大家過節(jié)都要吃好的,我們也來點好吃的,嗨嗨嗨……”

  什么“好吃”的?在我們圍著草席就地坐定之后,警衛(wèi)員們從車上拿來了兩只已切好的油炸鴿,幾小片咸魚,一小碟肉餅,一些生青菜和幾塊豆腐,還有些米飯和切成片的粽子、一只從上面看來還是二次大戰(zhàn)結束時繳自日本鬼子的腰型軍用飯盒裝著的菜湯和一瓶葡萄酒。這些就是這位一國之首在取得來之不易的偉大抗法戰(zhàn)爭勝利后的第一個民間重要的節(jié)日,用以待客的午餐!而他卻取笑說:“這比唐伯虎追舟的那頓飯強多了!他那次只是讓艄公空口報菜名,他自己只能瞪大了眼睛咽干飯。我們呢,有酒有

  菜還有湯……”

  他過去搞地下工作時,在中國和香港呆過好多年,學會了中國話,也會法語、英語和俄語。他說中國話就像廣東人說北方話,也會用漢語用寫詩,《同志加兄弟》那首詩就是用漢字寫的。大家一陣笑聲過后,他首先舉杯祝我們春節(jié)快樂,我們也祝他健康長壽。在和大家一起抿了口酒之后,他把“健康長壽”這四個字輕輕地重復了一遍,對我說,“健康長壽”這種說法倒還比較實事求是,他領情;
但對那種動不動就喊某個人“萬歲”什么的,他不贊同。他說:“那只不過是一廂情愿,是絕對不可能的事。就拿你們的彭祖來說,也不過只活了‘八百’歲,何況那還僅僅是古代傳說,哪還有比他活得更長的,是不是?”

  “是啊!蔽艺f,“不過大家常常愛喊‘萬歲’什么的,也只是表達自己還沒有別的詞兒能夠替代的真摯之情而已!彼f:“不,那也要實事求是,不能狂熱沖動,對不對?”

  我點頭稱是。接著,他又向我提出一個我壓根兒意想不到的問題。他說:“這幾年,幾乎凡是去過你們國家的越南同志回國后都說,你們招待外國貴賓的酒菜極為豐盛,都是些海參、魚翅、對蝦、鮑魚這樣一些值大價錢的?墒,盡管賓主早就吃得齊脖子了,還是大盤大碗地往上端,有些幾乎又原封不動地撤了下去,這不是很浪費么?”

  我一時語塞。當時我還不知道這算不算浪費,F(xiàn)在面對胡主席突然提到這個問題,大出我的所料。沉默了好一會,我才說:“禮儀之邦,賓至如歸嘛!”

  “唔——不能這樣說!彼坜鬯前鸦野咨暮,又不以為然地搖了搖頭,含蓄地批評說:“這都是公家的錢啊,如果完全由個人掏腰包,那又會怎樣呢?”

  是啊,“如果完全由個人掏腰包,那又會怎樣呢?”——這一下就給我開了竅:我們的那種“禮儀之邦”云云,只不過是慷國家和人民之慨的遮羞布罷了!

  一小時后,車隊已拐進了河內東北約五十公里的北江省省會府諒商。在那里,他向共同搶修鐵路和鐵橋的中越兩國鐵路工人帶去了節(jié)日的祝賀。他的賀詞不足三百字,竟獲得了十六次掌聲。離開府諒商時,天色已昏暗了,他又到一個兵營里對面前黑壓壓的一大群戰(zhàn)士講了一個多小時,向他們致以節(jié)日的祝賀,激勵他們前進再前進……

  我們返回河內時,條條街道就像我們凌晨出發(fā)時那樣一片寧靜。市民們大概都已沉進溫甜的夢鄉(xiāng)了。胡主席的這趟“春節(jié)游”,整整用去了二十一小時。

  這是我在越南的一年中,與他相處的時間最長、也是談話最多的一次。通過這一次的仔細觀察和過去多次相隨的所見所聞,我深感這位終身未娶,把自己的一生真正無私地奉獻給自己的祖國和人民的偉大革命家,他的真摯和虔誠的人道精神對人民具有巨大的凝聚力。

  我那時只有二十六七歲,2008年2月我就八十周歲了。五十多年來,我一直懷念敬仰這位與我的父母同歲的老人,終生牢記難忘。

  

  相關簡介:戴煌,原新華社高級記者,曾作為新華社軍事記者在越南、朝鮮做過采訪報道

  本文發(fā)表于《領導者》(雙月刊)2008/2期,總第20 期,天益網(wǎng)受權發(fā)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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