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侨f偉 譯）

　　最近我參加了一個神經(jīng)精神病學方面的學術會議，這個會議很有意思。我覺得神經(jīng)科學是當今最有希望為人類最本質(zhì)的問題提供假設性和虛妄答案的學科。問題包括人在大自然中的地位如何，人應該如何生活，至少在西方世界好生活意味著什么等。

　　這些問題沒有確定答案的事實并不意味著我們停止提問。有些哲學家已經(jīng)指出如果一個問題從原則上將是無法回答的就說明它根本就不是真正的問題，就相當于哲學上的言語重復癥表現(xiàn)，有些精神病患者發(fā)出的聽起來像話語的聲音但實際上不是任何語言的癥狀。但是這讓我覺得是拐彎抹角的，一種高層次的不可思議的東西，讓人認為僅僅渴望某個事物的狀態(tài)出現(xiàn)，它就真的出現(xiàn)了。

　　相反方向的類似誘惑是相信人們已經(jīng)回答了這個問題，至少在原則上回答了。（也就是說，除了細節(jié)以外一切都解決了。）比如，弗洛伊德主義者和馬克思主義者曾經(jīng)相信他們不僅知道人類存在哪里出了問題，而且知道如何解決這些問題。他們相信這些是因為他們覺得已經(jīng)可以完整和充分地解釋和描述人類。這當然讓他們處于非常優(yōu)勢的地位，至少在他們自己看來，比不是馬克思主義者也不是弗洛伊德主義者的大眾有優(yōu)勢。他們就像任何新教徒一樣清晰看到光亮，很少有比認識到自己比其他同胞優(yōu)越的理解力更讓人愉快了。

　　觀察家們不大可能不注意到馬克思主義和弗洛伊德主義的鋒利影響力最近已經(jīng)受到磨損，它們的支持者僅剩下陷入困境的桀驁不馴的少數(shù)分子。但是能解釋我們是誰而且能描述我們應該如何生活的大一統(tǒng)理論的吸引力仍然像往常一樣強烈。我在學術會議上聽到有些神經(jīng)科學家暗示由于神經(jīng)想象，神經(jīng)化學和神經(jīng)遺傳學等學科的發(fā)展我們正處在了解自我的重大突破的邊緣，驕傲的人類將徹底揭開認識自我的奧秘。所有神秘難題的核心將從整體上得到解決，了解一切將不再是原諒一切而是控制一切，尤其是我們的壞習慣。

　　請不要誤解，我沒有否認神經(jīng)科學在過去幾年取得了飛速的發(fā)展。進步確實非常迅速，各領域的領袖在談到1990年代末期就像是在談論史前時期的愚昧無知，正如1990年代后期人們談論1980年代人的愚昧無知一樣。

　　在會議上，我聽到了最好的一場講座，是巴黎薩勒貝特里埃醫(yī)院（Salpetriere）的一個教授作的報告。（這家醫(yī)院當然有世界上神經(jīng)科學最杰出歷史的醫(yī)院之一）。這個教授的報告不僅演說精彩，充滿智慧，學識和魅力，而且展現(xiàn)了各種不同條件下病人手術治療前后的影碟資料，從帕金森氏綜合癥到抽動-穢語綜合癥（Gilles de la Tourette\"s syndrome）。當時很難不感到振奮，真覺得我們終于真正明白至少在原則上知道人類是怎么回事。這個信念被神經(jīng)想象研究進一步強化，這項研究顯示戀愛中的人看到心上人時大腦活動的區(qū)域，也就是浪漫愛情的神經(jīng)科學的基礎。或許對浪漫主義者來說有點失望的是，戀人相見時大腦活動的區(qū)域從進化論的角度看是非常原始的，呈現(xiàn)出來的是鴿子和蜥蜴。

　　實際上，來自薩勒貝特里埃醫(yī)院的教授是個文雅的人，在預測其工作可能產(chǎn)生的廣泛意義時相對來說非常謹慎。他描述的手術是在具有籠統(tǒng)的，相對來分離的病理學癥狀的人身上進行的，是非正常的情況。實際上，盡管使用的手段非常先進，在手術基礎上獲得的知識增長并不比從前的進展速度更大，現(xiàn)在的知識也不是和從前我們長期擁有的知識在類別上有什么不同。

　　但是，有些發(fā)言者強烈暗示以神經(jīng)科學研究的指數(shù)級發(fā)展速度，我們認識自我的程度即將遠遠超過從前的人類。我承認每當聽到這類話語，我就想到關于巴西的古老諺語：那是而且永遠是未來的國家。

　　會議結束的時候，一著名哲學教授表示贊同，說人類的自我認識因為神經(jīng)科學的飛速發(fā)展將大幅度提高。這個教授是有淵博學識的人，不用稿子流暢地講話，思維敏捷，讓人陶醉。他說，從前很多次人們相信認識自我了，但是這次可能是真的。演講者的講話非常有說服力，非常精彩，我忍不住回憶起倫敦經(jīng)濟學院政治哲學教授邁克爾·歐克索特（Michael Oakeshotte），當時最偉大的保守派思想家，在該校（LSE）歡迎發(fā)表演講的以賽亞·柏林（Isaiah Berlin）時的話。他說柏林教授是演講臺上的小提琴魔術師帕格尼尼（Paganini）。這個我所知道的最好的集恭維與侮辱為一體的言論�？赡苤挥星笆紫嗟纤估桌�（Disraeli）在糟糕的正式宴會后看到端上來的香檳酒時發(fā)出的感慨可以比美。他說上帝啊，終于有些溫暖的東西了。

　　在這次神經(jīng)科學會議上我的心中產(chǎn)生了兩個主要問題。第一個是科學的認識自我是否可能。第二，如果可能，是否有必要這么做。我對這兩個問題的答案都是否定的。首先，我發(fā)現(xiàn)思考到底什么是科學地認識自我非常困難。我的病人常常問我“大夫，我為什么這樣？”或者“我為什么做我在做的事情？”有時候我就問他們認為充分和滿意的答案是什么。沒有一個人（包括非常聰明和教育良好的人）能夠回答我。比如，酗酒者往往問他們?yōu)槭裁春染�，我就給出各種各樣的，不一定是相互排斥的解釋，包括與酒價格有關的解釋。如果酒的價格下降，總體上人口的消費就上升，消費的正態(tài)分布曲線就向右移動，有相當大比例的人歸入問題喝酒者的類別。換句話說，因為酒的價格過低，超過一半的嗜酒者喝得太多。

　　這樣的解釋雖然聽起來符合統(tǒng)計學原理，但是我的病人根本不滿意。讀者可能不會覺得很驚訝，因為他們真正問的是為什么有些人喝酒有些人不喝，根本不是是酒價問題。即使價格高，有些人仍然酗酒，而價格低，多數(shù)人還是不喝酒。

　　當然，這里有基因的因素。來自酗酒歷史的家庭中的人比其他人酗酒的可能性更大，這確實是基因因素的影響，正如雙胞胎研究顯示的（同卵雙生雙胞胎比異卵雙生雙胞胎更容易表現(xiàn)出類似的喝酒模式）。但是即便同卵雙生雙胞胎顯示出差異模式的情況也比顯示相似模式的幾率大。

　　事實上，不管你考察了多少因素，你都無法充分解釋哪怕非常簡單的一個行為。如果你連一個簡單的酗酒行為都無法解釋，我們又怎么能解釋人類行為無窮變化的情況呢？比如，我們怎么充分解釋人類話語無窮的變化和創(chuàng)造性？（前一句就不大可能被別人寫過，難以覺察地不可能）人們怎樣制訂普遍法則解釋無限數(shù)量的包含有意義和意圖性的獨特事件？正是在這個問題上承諾了完整充分解釋人類行為的行為主義程序陷入崩潰�，F(xiàn)在人們都徹底忘了，雖然這是不久前的事情。

　　神經(jīng)科學家可能回答說他不是要開發(fā)一種理論詳細來解釋每個細節(jié)，只是籠統(tǒng)地解釋：也就是說，解釋人類思想，感情和行為的重要的和有意義的籠統(tǒng)性。但是在一個純粹科學或者自然主義者的觀點來看，沒有任何事情是比別的事情更重要的，在現(xiàn)在討論的這個意義上。在一個從整體上被剝奪了意圖性的世界，火山噴發(fā)并不比一個小昆蟲的死亡更重要，或者比恒星的爆炸更重要。任何東西是否重要或者是否有意義完全是有意識的思考的結果：這種思考運用了本質(zhì)上非自然的道德范疇。

　　人們判定東西是否重要完全根據(jù)他們的興趣。比如在充滿想象力的文學中，有些作家把宏大的歷史畫卷作為話題，而有些作家則挑選某個人感情狀態(tài)的微弱波動來描寫。（只有非常偉大的作家如莎士比亞在同時成功地描寫了兩者。）判斷哪種途徑是正確的或者好的是沒有意義的，雖然我有自己的偏好。

　　那些認為人類處在認識自我的重大突破邊緣的人宣稱科學探索可以突然達到啟蒙的境界。啟蒙是突發(fā)性的而不是循序漸進的，因為如果是漸進的，我們應該已經(jīng)能夠指出增加的知識給人帶來的滿足和自我控制的進展。但是即使在最發(fā)達的社會里仍然像從前一樣充滿憂慮，沖動控制能力依然脆弱，生存的困惑依然存在，明顯非理性的教條依然有人信奉。沒有跡象顯示不管是抗抑郁藥物（Prozac）還是神經(jīng)科學都不可能帶來根本性的變革。

　　接下來讓我簡要回到如果可能，徹底認識自我是否必要的問題。

　　它意味著我們有能力不僅解釋而且管理和預測所有的人類思想。從理論上說它是可能的，實際上也是必要的，我們應該有可以弄清楚每個人思想的手段。比如，我將有個掃描儀對著你，讓我知道你在想些什么，你什么都無法隱瞞。當然，你也可以擁有這樣的掃描儀了解我的所有思想。

　　當然，你可能說盡管這樣的設備是可能的，不是所有的人都能買得起。只要能被人使用，這樣的設備就能帶來可怕后果。討論多數(shù)人使用比少數(shù)人使用后果是否更嚴重是個沒有實際意義的問題�？梢钥隙ǖ氖�，如果我們的自我認識達到可以生產(chǎn)這種設備的地步，人類生活就將成為地獄。

　　在我看來，偉大哲學家大衛(wèi)·休謨（David Hume）明白人類的自我認識是我們永遠也無法達到的境界。他總是用諷刺的語調(diào)表達自己的觀點決不是巧合，最深刻的諷刺就是對人存在本身的諷刺。人類永遠追求一些他們從來也無法完全理解的東西。

　　休謨是個集啟蒙思想和反啟蒙思想于一身的人物。他看到理性和證據(jù)是理智的人可以依賴的一切，但是這些永遠也不足以讓人認識自我�？偠�言之，根本不可能出現(xiàn)一個純粹理性的人。他說，理性是感情的奴隸，而且，沒有一個價值觀是符合邏輯地來自事實觀點，雖然沒有評價我們就無法生活。

　　認識自我不是即將可以實現(xiàn)的，而是永遠也不可能。我們永遠也不可能將知識和行動完全吻合起來。而且我想添加一句，甚至在任何宗教的意義上，感謝上帝。

　　譯自：“Do the impossible: know thyself ”by Theodore Dalrymple (March 2007)

　　http://www.newenglishreview.org/custpage.cfm?frm=5863&sec_id=586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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