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里的午后，暖陽透過窗戶，灑在陳燕位于北京天通苑17樓的家。 　　鋼琴調(diào)律師陳燕，喜憂參半地撫摸著珍妮，一條兩歲半的導盲犬�！八�現(xiàn)在就是我的眼睛，我不想離開它半步，但偌大的北京城卻容不下珍妮�！�
　　曬著太陽，珍妮趴在“媽媽”陳燕的腳下瞇著眼睛紋絲不動，宛如一匹黑色的綢緞。
　　說到珍妮在北京的遭遇，陳燕一臉茫然與憤懣，“在百十平方米的家里，我可以通過電話、互聯(lián)網(wǎng)跟全國的朋友交流，我感覺這個世界好大；但走在北京的街頭，我卻感覺這個世界很小，公交車、地鐵、的士、公園、商場、超市大多會拒絕我們�！�
　　
　　邂逅
　　陳燕，38歲，中國第一位女盲人鋼琴調(diào)律師。她幼時患先天性白內(nèi)障，術(shù)后左眼僅有光感和微弱色感，右眼則完全失明。
　　2008年，她本有機會領(lǐng)到一只導盲犬，但那時她是殘奧會開幕式殘疾人樂團的鼓手。陳燕最終選擇登上殘奧會的舞臺，放棄了去大連導盲犬基地與導盲犬磨合的機會。由于導盲犬資源的稀缺，這一等就是兩年。
　　去年，一次頭部的意外撞擊，讓她患上了怪癥�！熬拖裨谶^山車上頭朝下懸著下不來，一直頭暈”，這對于靠聲音辨別方位的盲人是致命的打擊。
　　治療漫長而曲折，2011年初病情反復，她的意志開始消沉，拒絕做康復練習，甚至認為自己后半生就要與輪椅為伴。
　　陳燕告訴同為盲人的丈夫郭長利，想要一只導盲犬，“如果有了導盲犬我就堅持走路”。
　　經(jīng)過郭的申請，大連基地同意了他們的請求，通知陳燕3月下旬到大連領(lǐng)養(yǎng)導盲犬。為了去見導盲犬，陳燕終于放棄輪椅，開始走路訓練，一周后出院�！翱梢哉f導盲犬在精神上幫助我重新站了起來，甩掉了那臺陪伴我半年多的輪椅�！�
　　提到導盲犬，日本電影《導盲犬小Q》中，“小Q”的形象深入人心。其實，導盲犬的出現(xiàn)，最早要追溯到16世紀中期的字母歌謠：“B was a Blindman, and led by a dog”。其中，B即指導盲犬引路的盲人。18世紀英國女詩人伊麗莎白?巴雷特?勃朗寧，在長篇詩歌《奧羅拉?李》中亦提到盲人和導盲犬。
　　現(xiàn)代第一個導盲犬基地出現(xiàn)在德國，當時有很多士兵在一戰(zhàn)時失明，為了讓他們退伍后更好地生活，德國就建立了導盲犬訓練基地。
　　目前，美國、英國、法國、日本、新西蘭等35個發(fā)達國家均有導盲犬，專門培訓機構(gòu)100多個，已培訓出導盲犬2萬多只。此外，國際導盲犬組織“世界導盲犬聯(lián)盟”，為多個國家的80多所成員導盲犬訓練學校提供技術(shù)指導。
　　而國內(nèi)首個導盲犬培訓基地，在2006年5月于大連掛牌。
　　創(chuàng)辦者王靖宇，曾在日本廣島大學取得動物行為學博士學位，回國后在大連醫(yī)科大學任教。2004年雅典殘奧會時，王靖宇在電視中看到不少運動員都帶著導盲犬，萌發(fā)了嘗試培訓導盲犬的想法。他自己掏了50多萬元培訓導盲犬，給盲人免費使用。
　　導盲犬的篩選非常嚴格，通常拉布拉多犬和金毛獵犬是導盲犬最適合的犬種，性格溫順是其共同特征。從幼犬40天左右開始挑選、寄養(yǎng)到基地再到盲人適應(yīng)訓練，共有70項之多的國際標準。由于訓練難度極大，只有極小的一部分能成為真正的導盲犬�！爸袊鴮�盲犬大連培訓基地”（以下簡稱大連基地）的成功率大約為30% 。5年來，先后有21條導盲犬從大連畢業(yè)被免費領(lǐng)養(yǎng)。
　　2011年4月13日，當陳燕來到大連基地，先后兩只導盲犬都沒有引起她太多的關(guān)注。
　　當訓導師剛把珍妮放出來時，它就連蹦帶跳地向人群跑來，嚇得陳燕大喊“救命！”。珍妮是一只純種的拉不拉多犬，平�；顫娬{(diào)皮，被大家送以外號“小潑婦”。在戴上導盲鞍后，珍妮才安靜一點，“但它帶我走路并不順利，珍妮使勁往前拽我，我簡直都拉不住她�！�
　　“我沒有接觸過犬，但是我接觸過許多孩子。我觀察到，特別淘氣的孩子必定聰明。我想狗一定也是這樣吧。”慢慢地，陳燕開始喜歡上它了。
　　幾天的熟悉后，珍妮就能帶著陳燕去坐商場的電梯，去超市找酸奶，還有礦泉水。最后，無一例外地會把陳燕帶到它最心愛的網(wǎng)球那里。
　　經(jīng)過三周時間的磨合練習，熟悉大約30條口令之后，她們?nèi)チ舜筮B海邊�！罢淠莺臀乙粯臃浅Ｏ矚g大海沙灘，更喜歡玩石頭�！�
　　拉布拉多犬來自芬蘭，當?shù)貪O民用它們來捕魚，這類犬非常喜歡水。到了海邊，珍妮高興地撒起歡來，跑得渾身是沙子。“還時不時地給我叼來石頭，讓我扔到遠處，它再叼回來�！�
　　當“小潑婦”變得像“淑女”一樣溫柔，陳燕開始憧憬起北京的新生活來。
　　
　　“失業(yè)”
　　珍妮剛到北京的家，一進門就開始進行地毯式搜索，“到處聞到處嗅，特別興奮”。在家的第一頓飯是陳燕親自喂的狗糧，而且晚上和陳燕睡在臥室，而不是客廳的狗窩里。第二天早上，不到6點，珍妮就開始“催”陳燕起床，“它把嘴巴搭在我的胳膊上，有時還會舔來舔去，直到我起來”。
　　剛來到這個家，陳燕指著丈夫告訴珍妮這是爸爸，然后讓珍妮聞一下他的氣味，就算認識了，之后讓珍妮找爸爸，它就知道該找誰了�，F(xiàn)在的珍妮特別離不開陳燕，“每次我出門調(diào)琴回來珍妮就特別興奮，上躥下跳的”。
　　如果陳燕想吃麥當勞，珍妮會帶她去天通苑地鐵站旁的麥當勞。
　　這一天是個陰天，降溫了。陳燕套了件黑色長袖運動服，給珍妮戴上工作鞍就出發(fā)了。她摸索著按下下行鍵。等待電梯的門打開。珍妮站在旁邊等待主人“forward”的指令，下命令之后它才會帶著陳燕走進電梯。
　　當需要下樓梯，珍妮會停住并用身體擋住主人，待她用腳了解了樓梯的位置發(fā)出forward指令后，珍妮才繼續(xù)帶路。上樓梯也是如此，她會停下來將前爪搭在樓梯上，待主人了解位置再繼續(xù)。每一次完成這樣的動作，陳燕都會摸摸珍妮的頭并大聲地說：“good，好狗！”
　　從家到麥當勞也就七八分鐘的路，珍妮會選擇更適于通行的路線。一些正常人難以注意的小坡，它都會停下來提醒陳燕。當前方道路狹窄，珍妮會將整個身體擋在主人前面，示意有障礙；如果前面沒有可通行的道路，主人只要發(fā)出找路的口令，導盲犬也會帶著走到可行的道路上。
　　調(diào)琴能手陳燕的聽力極好，能根據(jù)物體的反射波判斷大�。ń�似蝙蝠），但難以躲開隔離車道的欄桿，拿盲杖也可能被絆倒。
　　麥當勞的顧客對珍妮倒沒有什么激烈反應(yīng)，但緊接著連續(xù)三名工作人員輪番強調(diào)麥當勞不許帶犬只進入，且一再宣告兩點要求：第一，狗若在店內(nèi)咬傷人，麥當勞概不負責；第二，如果有顧客反映就餐不適，狗必須離開。如果需要服務(wù)，他們可以提供專人協(xié)助。
　　“他們拒絕我們的理由是‘其他乘客或者顧客害怕導盲犬咬人或者犬毛污染食品。’”陳燕把手放進珍妮的嘴里示范，“經(jīng)過嚴苛訓練的導盲犬是不會攻擊人類的�！边@餐洋快餐來之不易，讓陳燕頗為欣慰的不僅是珍妮，還有自己的努力爭取。
　　然而，沒有料到，一個多月里，珍妮卻不能陪她調(diào)琴、購物、外出演講，他們只能在小區(qū)里轉(zhuǎn)悠。每天傍晚，從17樓的家里下樓到天通苑地鐵站，去接盲人丈夫郭長利，成了珍妮最大的工作。
　　與珍妮相比，中國第一個殘奧會冠軍平亞麗的導盲犬Lucky，進京4年卻遭遇不能上街導盲的尷尬，淪落到“和鄰居家小狗爭球玩耍，快退化成看家護院的狗了”。
　　而西城區(qū)殘聯(lián)盲人協(xié)會主席戚金友的導盲犬薇薇在北京生活一年胖了12斤，連它的馴犬員都險些認不出來了。
　　據(jù)WHO統(tǒng)計，中國的盲人數(shù)目占全球18%，國內(nèi)的導盲犬卻不超過40只，北京也僅僅只有7只。而全世界總共有3萬只導盲犬在24小時為盲人服務(wù)，在美國就約有1萬只。
　　
　　障礙
　　5月11日，在首都機場，陳燕絕望了。
　　她曾答應(yīng)4天后，也就是大連基地的5周年紀念日，帶珍妮回基地看望大家。
　　為了這個日子，她特別研究了早在2009年5月民航局運輸司頒布的《殘疾人航空運輸辦法(試行)》，那是國內(nèi)殘疾人航空運輸方面的第一個規(guī)范性文件。根據(jù)《辦法》，承運人、機場和機場地面服務(wù)代理人應(yīng)允許服務(wù)犬在航班上陪同具備乘機條件的殘疾人。
　　陳燕提前在5月6日就到南方航空的國貿(mào)售票點聯(lián)系買攜帶導盲犬的特殊機票。全北京只有國貿(mào)和西單兩個網(wǎng)點可以辦理這種機票。她等了一個小時的時間，才拿到5月14日早上7點半從北京到大連的飛機票。
　　但是，這種特殊服務(wù)需要提前3天到機場柜臺進行申請。5月11日早上8點，陳燕和助理租車從家出發(fā)，先到昌平縣城辦理檢疫證明，動物及動物產(chǎn)品運載工具消毒證明和出縣境動物檢疫合格證明。
　　“上午11點到首都機場，只需要機場再蓋章就能順利辦理登機，然而從機場大廳輾轉(zhuǎn)數(shù)趟家屬區(qū)醫(yī)院，問了那么多工作人員，但就是無法確定該去哪里蓋章。折騰到下午3點才吃上中午飯，我們決定退票�！标愌嘀两袢詰崙嵅黄剑�“他們不是不讓我坐飛機，讓我覺得可怕的是一句句‘不知道’�！�
　　思來想去，為了不失信于珍妮，陳燕花費5000元租車，5月13日早上5點出發(fā)，晚上6點到了大連。
　　“那枚章到底在哪蓋我到現(xiàn)在還是不知道�！本髲姷年愌嘣诨氐奖本┑氖畞硖炖�，一直撥打首都機場的咨詢電話，“自己的權(quán)益不能輕言放棄�！�
　　沒有北京的狗戶口，沒有免疫證明，哪都去不了�！艾F(xiàn)在的狀況不是不讓你去，沒有規(guī)定禁止你進入超市、商場、地鐵這些地方，但也沒有允許你進入，所以只能寄希望于這次能碰到有善心的人讓你進去。”陳燕無奈地說。
　　與北京相比，導盲犬在二線城市很少被拒絕，陳燕說去內(nèi)蒙、河北都沒有問題。但在北京，園林綠化局和公園管理部門，目前還沒有對導盲犬進公園和風景區(qū)開出“通行證”。而北京的超市方則認為超市里的生鮮食品較多，即便是導盲犬，身上也可能攜帶毛發(fā)、細菌等，給食品衛(wèi)生和安全造成困擾。
　　而曾在美國生活了多年的連蓓（化名）認為，“在中國，能不能進公共場所，得看不同地方不同人的脾氣、辦事風格，交涉得講點策略。但在美國不讓帶導盲犬進飯館，當事人會拿法律來為自己說話，因為罰責立竿見影。”
　　2011年4月，國務(wù)院法制辦發(fā)布了《無障礙建設(shè)條例(征求意見稿)》，公開征求公眾意見。其中包括“殘疾人可以按照國家規(guī)定，攜帶有識別標志的服務(wù)犬出入公共場所和乘坐公共交通工具”。
　　對此，中國殘聯(lián)理事、中國盲人協(xié)會副主席李偉洪此前在接受北京青年報采訪時說“這個內(nèi)容的出現(xiàn)，比《殘疾人權(quán)益保障法》中的相關(guān)內(nèi)容更加明確，是進步”，“導盲犬的培訓質(zhì)量、認證、管理，進入公共場所的管理辦法，侵害盲人攜導盲犬進入公共場所權(quán)利的罰責，都是今后需要填補的政策空白”。
　　而平亞麗的感受是：“現(xiàn)實生活中我們需要設(shè)施標準化、需要法規(guī)切實被執(zhí)行，但其實更大的障礙在人們的心里�！�
　　陳燕也不知道，什么時候可以帶著珍妮翻過這堵看不見的墻。
　　在這個5月的午后，接聽“鋼琴公益熱線”的間隙，陳燕轉(zhuǎn)過身來，看似酣睡的珍妮驀地抬起頭來看著主人，一副隨時待命的樣子。
　　“來陪媽媽玩會兒”，陳燕拍拍自己的腿，珍妮抬起前腿撲到她的懷里撒嬌，不停地舔她的臉。陳燕扔出去碗大的塑料球，它撒起歡來像個頑皮的孩子，在客廳里叼起球再送給她。如是往復，樂此不疲。
　　
　　“他們拒絕我們的理由是‘其他乘客或者顧客害怕導盲犬咬人或者犬毛污染食品’”，陳燕把手放進珍妮的嘴里示范，“經(jīng)過嚴苛訓練的導盲犬是不會攻擊人類的�！�

相關(guān)熱詞搜索：北京 奇遇記 導盲犬 導盲犬北京奇遇記 北京導盲犬 北京導盲犬基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