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的平安夜，哈羅德?品特去了。這位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以來英國最具爭議的劇作家，結束了與食道癌7年的抗爭，第二天他的訃聞傳遍了世界。這不是品特第一次被宣布死亡。2005年他剛獲得諾貝爾文學獎時，曾對自己的傳記作家邁克爾?畢靈頓打趣說，“有人告訴我，天空電視臺今天早晨報道，‘哈羅德?品特死了’，后來他們改變了主意，他們說‘不，他贏得了諾貝爾獎’。于是我又復活了�！�
　　這是品特傳奇人生的一個插曲。頂著戲劇家、詩人、演員和政論家等多個頭銜的品特，其人生遠比其筆下的荒誕劇有趣得多。品特分得很清楚，他寫令人不快的戲劇，但不妨礙他過多彩的生活。
　　
　　暴力一直存在戲劇中
　　
　　哈羅德?品特1930年生于倫敦東區(qū)一個葡萄牙猶太移民家庭，父親是個裁縫，母親是個善于持家的女人。在品特的記憶中，他家住的地方“是工人階級的聚集地――有很多維多利亞式的舊房子，還有一個散發(fā)著難聞氣味的肥皂廠和許多鐵路車場。那兒也有很多可怕的工廠，巨大的骯臟的煙囪,污水全都排放到了運河里面⋯⋯”
　　二戰(zhàn)爆發(fā)后，9歲的品特隨家人逃到鄉(xiāng)下，12歲才重返倫敦，幼年的他經(jīng)歷的是子彈從頭頂呼嘯而過的日子、反猶浪潮⋯⋯品特最信賴的傳記作家邁克爾?畢靈頓說過，品特的早期經(jīng)驗主體上是孤獨、迷亂、分離和失落，這極大地影響了他日后的戲劇創(chuàng)作�！皬奈覄�(chuàng)作初始，暴力就一直存在于我的戲劇中。”
　　品特一直是個孤僻的獨生子，直到他到�？四嵴Z文學校讀書，才有了4年的快樂時光。在同學的眼中，他是個迷人而敏感的孩子，學校田徑運動會上打破紀錄的運動健將，戲劇演出的活躍分子。他不僅演過麥克白和羅密歐，還交到了一批熱愛文學和戲劇的朋友，并終生與之保持了友誼。他還成了一個少年詩人，這段經(jīng)歷也促使他日后選擇了演藝生涯。
　　18歲時，品特考上了英國皇家戲劇學院，但只讀了兩個學期。他經(jīng)常逃課，后來干脆裝瘋，終于成功退了學。隨后又因為拒絕服兵役被起訴了兩次，最后罰款60鎊。
　　
　　頂著倒掌謝幕34次
　　
　　從上世紀50年代開始，品特在一些劇團跑龍?zhí)�，隨巡演劇團四處演出，后以大衛(wèi)?巴倫的藝名在倫敦的劇場駐場演出。為了維持生計，他做過侍者、郵遞員、保安，同時以大衛(wèi)?巴倫的筆名發(fā)表詩歌和小說。他在英國的劇場里演出12年，演了25個角色。據(jù)他自己回憶，最喜歡演的是陰暗的角色，“他們讓你全身心投入”。他創(chuàng)作的劇本也一向令人不快，終其一生都是如此。“戲劇本來就是沖突、壓抑和不寧。我從不寫快樂的東西，但我能夠享受幸福的生活。”
　　由于這些令人不快的沖突，品特早期的戲劇被人貼上了“威脅喜劇”的標簽。它們常發(fā)生在一個個閉塞的房間內。屋外是不可知的威脅，屋內的人內心深處都有著深刻的不安全感，他們搶占地盤，互相斗嘴或者說廢話。在這樣一個逼仄的境地中，品特迫使人們看到生活、人生和人際關系中的荒誕感。
　　2005年諾貝爾文學獎頒給品特時說：“他的戲劇發(fā)現(xiàn)了在日常廢話掩蓋下的驚心動魄之處，并強行打開了壓抑者關閉的心靈房間�！钡�觀眾們一開始是很難喜歡聽這些廢話的。品特在杜塞爾多夫曾冒著觀眾的倒彩，頑固地謝幕34次，甚至直言要和觀眾陳舊的審美趣味斗爭到底。
　　評論界對品特劇的接受也經(jīng)歷了一個過程。1957年，品特的第一部獨幕劇《房間》和首部多幕劇《生日晚會》都遭到惡評。隨后的《啞巴侍者》卻大獲成功，成為他上演次數(shù)最多的作品之一。1960年的《看門人》連演444場，確立了他在英國戲劇史上的地位。
　　剛過30歲的品特進入了創(chuàng)作和名望的爆發(fā)期。他被認為是唯一一個可與荒誕派戲劇大師貝克特比肩的戲劇家，評論者甚至發(fā)明了一個英語詞匯“品特式”，用以形容一天到晚的言語或行為的荒謬。這一時期的品特深受貝克特與尤奈斯庫等荒誕派大師的影響，與貝克特保持了長久的書信往來。上世紀六、七十年代，他創(chuàng)作的劇作還有《情人》、《歸鄉(xiāng)》、《風景》、《獨語》等。
　　除了舞臺劇，品特還寫過廣播劇和電影劇本，最為中國人熟知的就是《法國中尉的女人》。偶爾，他還會在電影中客串一些小角色。2006年10月，病魔纏身的品特還參演了一部貝克特的獨幕劇《克拉普的最后一盤錄音帶》，那是他最后一次登臺。品特的最后一部作品，應該算是2007年的電影《足跡》。邁克爾?凱恩士和裘德?洛兩大男星，為一個始終未露面的少婦展開一場生死游戲。在封閉的空間內，與敵人對抗，也失落自我，一個典型的品特劇。當裘德?洛懷著忐忑找到品特，希望他能撰寫劇本時，品特欣然接受，“40年來我一直寫這樣的故事�！�
　　
　　板球勝過女人
　　
　　品特一生拿獎無數(shù)。大小的榮譽學位得了19個，光托尼獎就拿了4次，此外還包括莎士比亞獎、歐洲文學大獎、皮蘭德婁獎、威爾弗雷德?歐文獎、勞倫斯?奧利佛獎等十數(shù)個文學和戲劇大獎。
　　然而，有一樣東西可能要比所有的獎項，甚至比女人更令他念念不忘，那就是板球。品特是英國Gaieties板球俱樂部的主席，在他的官方網(wǎng)站上專門有一塊領地是為板球做宣傳的。在品特書房中有一面墻，上面掛著品特打板球的油畫。傳記作家畢靈頓曾風趣地談起品特的這一愛好，甚至認為板球中體現(xiàn)的男性之間的友誼、競爭和對背叛的恐懼，對品特的早期戲劇施加了“純潔的影響”。
　　與對男性友誼的珍視相比，品特對女人的忠誠度時常為人所詬病。他和第一任妻子薇薇安?莫商特1956年相戀并結婚，兩年后就有了一個兒子。品特劇《房間》的女主角羅斯就是由莫商特演繹的。然而，這段婚姻從上世紀60年代起就出現(xiàn)了裂痕。有7年的時間，品特與女演員瓊?貝克威爾暗通款曲。從1975年開始，他又與女作家、編劇安東尼婭?弗雷澤戀愛。1980年，品特結束了與莫商特24年的婚姻，與安東尼婭結婚。但莫商特一直未能從痛苦中走出來，兩年后死于酒精中毒。
　　
　　熱心政治的“粗暴”老人
　　
　　如果說品特的前半生屬于戲劇，那后半生無疑屬于政治。從上世紀70年代起，品特的戲劇發(fā)生了變化，他早年作品中耐人尋味的荒誕感不見了，它們的篇幅變得越來越短，政治化色彩卻愈加濃郁。
　　他是個熱心的工黨黨員，多年來不斷發(fā)表激進的政治言論。最為人們津津樂道的故事，莫過于1985年他被趕出美國大使館。當年，品特跟美國劇作家阿瑟?米勒造訪土耳其，在美國大使館一個向米勒致敬的活動中，他大談土耳其被壓迫者的生殖器官遭受電擊的場面，結果被趕出館外。
　　品特反對北約轟炸南聯(lián)盟。2003年英美攻打伊拉克的戰(zhàn)爭打響后，他花了大量精力投身于反戰(zhàn)活動。他熱心參與了左翼名人彈劾英國首相布萊爾的運動，公開稱布萊爾為“被蠱惑的白癡”。他給布什寫信說，“親愛的布什總統(tǒng)，我確信您和您的戰(zhàn)爭同伙托尼?布萊爾飲茶正歡。請就著一杯血咽下黃瓜三明治吧，不成敬意。哈羅德?品特，劇作家。”
　　2005年，品特宣布停止戲劇創(chuàng)作，把更多精力放在政治事務上�！拔乙呀�(jīng)創(chuàng)作了29部劇作，已經(jīng)夠多了�，F(xiàn)在我已經(jīng)找到了新的方式來釋放能量�！睂τ谄诽氐恼�治熱情，評論界有不少惋惜的聲音。對此品特不以為然。他對《衛(wèi)報》說過，“我懷疑他們一定也考慮了我的政治活動（才授予我諾貝爾獎），因為我的政治活動是我作品的重要部分。”
　�。ㄕ�自1月6日《世界新聞報》，作者為該報記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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